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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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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别山已经带着人离开,姜宁虽疑惑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终究没问出口,横竖不过是她那父皇的意思。
中年门吏带着姜宁来到仪制司门口,这才恭敬离去。
仪制司内,书吏杂役们早已开始忙碌,洒扫庭除,整理文书,为新一天的公务做准备。一切井然有序,丝毫不知道礼部门口发生了一桩命案。
看到姜宁来了,这才有人走来,引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虽只是个六品主事,可因为她的身份,礼部尚书还是在遵循规矩的基础上,派人给她整理出了一间独立的值房。只是比文信良的稍小一些,位置也更靠外。
姜宁在案后坐下,开始思考方才在礼部门口发生的事。
文信良妻弟的死,太过蹊跷。
毫无疑问,那年轻的门吏定是受到文信良的授意,这才会故意难为她。文信良同她毫无交集,定然又是得了别人的授意。可就算为难失败,背后之人又何至于杀了文信良?
这不合逻辑。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古柏苍劲,枝桠沉默地分割着还未完全亮起的天空。视线尽头,恰好能望见文信良值房的一角。那扇雕花木门紧紧关闭,严丝合缝。
笃笃——
敲门声响起,将姜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进。”
姜宁缓缓开口,一抬眸,却见文信良推门而入。
显然,他并未回家,官袍下摆还沾染着些许血迹。他的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紧抿,不见一丝血色。
“王爷!下官自知罪该万死!”文信良他反手将门关上,在姜宁的注视下,直挺挺地向着姜宁跪下,声音嘶哑,“妻弟刁难王爷,实非下官本心,乃是萧侍郎的授意!”
“萧侍郎?萧相二公子的次子,大皇兄的表哥。”姜宁微微皱眉,身子后仰,思绪逐渐飘远,喃喃开口,“他让你为难我,倒也是情理之中。”
“王爷!”文信良向着姜宁跪行几步,以头抢地,“王爷!求王爷替我妻弟报仇!”
姜宁摇摇头。
“文大人,丧亲之痛,本王理解。但你说报仇,你要向谁报仇?萧侍郎?还是大皇兄?”姜宁的目光落在文信良背上,声音古井无波,“何况,就算真的是他们,证据又何在?是凭你的一面之词?还是凭那无主的铁弓?”
这话落在文信良耳里,让他的脸又苍白了几分。他哆嗦了几下,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着,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是啊,证据呢?凭他空口白牙,如何撼动枝繁叶茂的萧家?如何指认天潢贵胄的大皇子?
他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却再发不出半点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文大人,起来吧。”姜宁再次开口,声音露出些许疲惫。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终究要继续向前走。”她站起身走到窗外,看着窗外的古柏,意有所指,“不知文大人可喜欢养花种树?”
文信良不知姜宁为何突有此问,却还是恭敬回答:“不曾养过。”
“我在燕国时经常逗弄花草。”姜宁开口,声音平静,“一盆花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枯萎,那定是因为脚下土壤贫瘠,难有滋养,甚至是暗生毒根,这才会伤了枝叶。你知道这时候要怎么做吗?”
文信良猛地抬头,浑浊的泪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他并非愚钝之人,王爷这看似闲谈花草的话语,其中却深意。
文信良张口,声音干涩:“下官愚钝,请王爷明示。”
“这时候,就该将整株花连根拔起,剪去腐根,换土易盆,方能重获生机。”姜宁并未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那株历经风霜的古柏,声音平静无波,“燕国大多树木,不似院里这株古松幸运。它们会生在贫瘠之地,根系被迫与毒藤纠缠。若不挣脱,终将被吸干养分,枯竭而死。但若它有心,自会寻求移往沃土。”
“只是……移栽之初,难免伤筋动骨,需得谨慎小心,更要找准时机。”她微微侧首,余光扫过地上颤抖的文信良。
文信良抬起头,看向那背对着他的身影,心脏狂跳,整个人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听懂了姜宁的言外之音。
他明白,这是王爷在借树喻人。王爷这是在告诉他,萧家与大皇子便是那贫瘠之地与毒藤,而王爷府则是可依附的沃土!但转换门庭风险极大,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谨慎行事,否则对他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他伏在地上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妻弟的死状在眼前闪过,妻儿和老母的脸在他脑中不住翻腾。蓦然间,他心底激荡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文信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决绝:“下官家中确有一株老梅,原在墙角,多年来花稀叶疏,却不知为何。如今日得王爷点拨,如醍醐灌顶!下官决定今日便将其移栽,为它寻一处向阳沃土,助它重焕生机!”
姜宁转头看向文信良,缓缓踱步至他面前。
“移栽花木讲究天时。今晨起雾,想必待会有雨。若此时贸然动土,寒气入根,恐生不测。”姜宁垂眸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文信良,语气放缓,“文大人既有此心,不如待明日天明,细细察看那老梅根系缠绕之势,厘清哪些是与毒藤纠缠的废根,哪些是能留住的主根。修剪妥当,再小心移往新辟的苗圃。”
“不过大人的梅树在墙角多年,自成风景,费心移栽,反倒坏了风水。”姜宁微微俯身,凑到文信良耳边,声音压低,“依我之意,大人不必移栽,修剪后只需去除部分旧土,添些新土即可。如此,旁人看来,它仍在原地,却不知下方早已换了滋养。”
说完,她再次直起身,坐回案前。
“王爷英明。”文信良再次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是下官心急了,险些坏了事。”
“下官回去后,必当细细察看,谨慎修剪,去腐存菁。”他抬起头,看向姜宁细长的眉眼,一字一句道,“至于添换水土,下官知道该如何做,定不会让旁人看出端倪,只会觉得那老梅似是精神了些。”
“文大人能如此想,便是那老梅的造化。”姜宁唇角噙着笑,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册子,“回去吧,好生料理你妻弟的后事。”
“下官叩谢王爷恩典。”文信良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大礼,随即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官袍,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门扉轻合,隔绝了内外,屋内重归寂静。
似乎是为了佐证姜宁的说法,外边飘起点点细雨。雨势渐大,敲在院子里的老柏上,发出阵阵声响。
姜宁关了窗,继续看那翻开的册子。
这册子是一批关于地方中阶官员考绩与封赠的旧档,没什么稀奇的,可她翻着翻着,却察觉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聂荣?”姜宁皱眉,看着纸上记载的名字,无意识喃喃出声,“崇元十年十二月,克州通判,考绩平稳?”
当年她入燕为质之时,同行的护卫长曾说过,他有个弟弟叫聂荣,也曾在朝为官,颇有才干,只可惜天妒英才,去年积劳成疾死了。
她赴燕时是崇元十年正月十七,那时候聂荣就死了,那这个同年考绩平稳的聂荣,难道是同名同姓?
她伸出手,手指无意识的在聂荣的名字上画圈。心电翻转间,指腹传来异样的触感。姜宁心下一惊。
这是千丝纸,在燕国时,她也曾听闻这张的大名。这纸产于四年前,据说是因其工艺复杂,所以取名千丝。四年前的纸为何会记录十年前的人?若是因为年代久远重新誊抄,为何独独只有这一张和其他纸质感不同?
“来人!”姜宁蓦然起身,声音里带了几分急迫。
一个书吏推门而入,恭敬问询:“大人,有什么吩咐?”
姜宁头也不抬:“将克州崇元九年至十一年间的官员任职名录给我取来。”
“是。”
那人领命退下,不多时,一摞厚重的书册便被抬了进来。
“下去吧。”姜宁开口。
待那人离开后,姜宁急忙跑到那摞书册前,率先翻开了崇元十年的书册。随着书页一张张翻开,姜宁果然看到了聂荣的名字。
“崇元十年三月,淮州通判聂荣,平调克州。”
淮州?
一道惊雷在姜宁脑海炸响,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那场改变她和谢家人命运的淮水之战。
姜宁心头一惊,急急开口:“来人,将崇元九年至十一年淮州的官员任职名录取来。”
又是一摞书册被人抱了进来。
姜宁吩咐人退下后,开始寻找崇元九年淮州任职名录。果然,她再次看到了聂荣的名字,可上方却写着截然不同的话语。
“崇元九年九月十七,淮州通判聂荣,夙兴夜寐,积劳成疾,病故于任上。”
九月十七?十年前淮水之战的前三天?
一个位于淮州通判,恰好在关乎国运的大战前夕,“积劳成疾”而死?却又死而复生,平调克州?
姜宁的脑海中蓦然闪过那刺穿年轻门吏的长箭。
“来人!” 姜宁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再次被推开。那名书吏躬身而入,态度依旧恭敬:“大人,有何吩咐?”
“我桌上的这些书册,是谁放这儿的?” 她缓缓开口。
“是文郎中。”书吏开口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尚书大人说大人刚来仪制司,需得先熟悉在职官员名册,文郎中便去拿了这些书册放在大人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