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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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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吏退出门外,姜宁的心头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桌上的书册是尚书让文信良拿来的,确实都是在职官员名册。唯有这一本是十年前的,像是无意间被人放错了地方的。
那这本书册的主人,是文信良,还是尚书?
姜宁脑海中响起来文信良的脸,缓缓摇头。
文信良恐怕根本不知道这本书册的存在,只是执行尚书的命令,将现在在职的官员名册拿了来。他拿来之前定会检阅,所以这本书册是后来被人放进去的。
幕后之人知道书册被文信良送向了她这里,以为文信良在调查聂荣,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杀人灭口?
这个念头刚升起的一瞬间,又被姜宁再次否定。
比起光天化日之下在礼部门口用箭杀人灭口,潜入她这间看管并不森严的值房,偷走或调换那本册子,明明要简单许多。
难道幕后之人是要确保她看到书册,并要确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本册子到了她的手里?
想要文信良死,不是以为他在调查聂荣,而是背后之人为了灭掉潜在的威胁。
那么将这本书册交给她的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姜宁目光凝在“聂荣”二字上,思绪逐渐飘远。
方才被姜宁差使的书吏神了个懒腰,缓缓走出仪制司的大门。他四下看了一眼,这才走到了尚书值房。
咚咚——
“进。”
书吏走到屋内,向着礼部尚书俆砚修拱手行礼,开口道:“大人,新来的主事确如您所料,调阅了淮州和克州崇元九年至十一年间的官员任职名录。”
“嗯。”徐砚修的声音从堆积如山的书案中响起,他并未抬头,朱笔批阅的沙沙声也未曾停顿,“还有什么事吗?”
“确实还有一事。”书吏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了几分凝重,“今晨文郎中遭遇刺杀,被他妻弟所挡,那人当场暴毙。”
俆砚修执笔的手一顿,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他轻轻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惫态。
书吏不敢多言,恭敬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值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徐砚修收了笔,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按揉着紧蹙的眉心。
果然还是逃不过金銮殿那位的眼睛。
只是可惜了文信良的妻弟。
咚咚——
又是敲门声响起,还不等俆砚修开口,那人已经推门而入。
文信良抬头,便看见云喜缓缓向他走来。
“徐尚书。”云喜向俆砚修行礼,脸上带着长年累月练就的得体微笑。
俆砚修瞥见他脸上的笑意,心下略微一沉。他站起身,亦是牵起唇角,面上是滴水不漏的恭谨:“云公公亲自前来,可是陛下有旨意?”
云喜微微躬身,声音柔和:“陛下口谕。”
徐砚修敛容,正欲行礼,却被云喜伸手一拦。
“听闻文郎中受惊,朕心不安。着徐卿妥善处置,以定人心。”云喜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还特意嘱咐,徐尚书操劳部务,已然辛苦。淮、克二州的陈年旧档,若是无关紧要,便不必再耗费其他人力翻阅了。”
云喜说的很慢,可以在“其他”二字上加重了语调。
俆砚修闻言,心头禁不住发出一声冷哼,面上却是不显,微微颔首:“请公公务必回禀陛下,臣定当谨遵圣谕,恪尽职守。”
“有尚书大人这句话,咱家便放心了。”云喜颔首,眼角细纹舒展,脸上带了些真挚的笑意,“陛下常说,满朝文武中,徐尚书最是沉稳持重,懂得顾全大局。”
他略一欠身,再次开口:“徐尚书,陛下跟前离不得人,咱家这便回去复命了。”
“公公慢走。”
云喜又向俆砚修点头行礼,这才退出了门去。
他关了门,缓缓向着皇城行去。
御书房内香烟袅袅,姜夔伏于桌案前,正在批阅奏折。案头的奏折堆积如山,左侧还未批阅,右侧批阅过的奏折也垒起了半尺高。
龙涎香弥漫房间,屋子里只有御笔落在奏折上的沙沙声。
云喜已经回来了。他悄无声息的走入御书房,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众人退下。
待众人完全退下后,云喜这才小步来到姜夔身侧。
夔并未抬眸,只是盯着手里的奏折。
他执笔,在奏折上写下一行朱红色的小字,而后将奏折合上,放到了右边。接着,他放下笔,又从左侧拿起一本奏折,头也不抬道:“如何?”
“回陛下的话。”云喜恭谨开口,眼眸低垂,“王爷调了淮、克二州崇元九年至十一年的官员任职名录,想来应是看到了。”
“俆砚修这个老小子。”姜夔开口,目光落在手里的奏折上,发出一声冷笑,“十年了,还是放不下。”
“尚书府同谢府差点结为姻亲。”云喜适时开口,不由得有些唏嘘,“当年谢二公子死讯传来,徐小姐跳河自尽,谢家的旧案也就成了他的执念。”
“也是。”姜夔淡淡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深意,“徐家丫头这一跳,倒是刚烈,也省了朕许多麻烦。”
说话间,殿外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一名宫人趋步而入,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
还不等那人说完,姜夔脸色一沉,开口道:“不见。”
“陛下这是连我这老婆子也不见了。”
一道威严的女声自殿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拄着沉香木拐杖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她穿着玄色缂丝凤纹常服,头戴赤金凤冠,最引人注目的是腕间那串紫褐色的沉香木念珠。大抵是因为经常在手中摩挲,每颗珠子都温润生光。
姜夔看到太后,心下微微一沉,急急起身迎了过去:“母后,您不是在太昭寺礼佛去了,下月才归,怎么提前回来了?”
“怎么?没有皇帝允许,哀家连这宫里都回不得了?”太后冷声开口,在萧月言的搀扶下寻了个最近的座椅坐下。
“母后说的哪里话?”姜夔眼底闪过一抹阴翳,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儿子只是想着山路崎岖,担心累着母后。”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太后嗤笑一声,手中的拐杖重重叩御书房的地板上,发出阵阵沉闷声响,“可你的这份孝心,怎么不知道用在正道上?”
“母后这话,儿子倒是不明白了。”姜夔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萧月言,眸里寒意渐深,“莫非是有心人在母后耳边嚼舌根,平白离间我母子二人的情分?”
“皇帝不必打量皇后,是哀家自己要回来的。”太后自是察觉了姜夔的目光,再次开口,“皇帝既然要问,哀家便明说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腕佛珠摇晃碰撞,发出阵阵声响:“祖宗礼法在上,嫡庶有别,岂有嫡长子尚无名分,反倒先封庶子为王的道理?”
“母后息怒。您这话,实在是误会儿子了。”
“祖宗礼法,儿子一日不敢或忘。嫡庶尊卑,更是宫闱根本,儿子岂会不知?”姜夔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他叹了口气,略微停顿后,这才再次开口,“正因如此,我才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慎之又慎。”
见太后要说话,姜夔继续开口:“儿子之所以先封望儿为王,并非因朕偏爱庶子,罔顾嫡庶。实在是当年……”
说着,姜夔顿了顿,声音里也染了几分哽咽:“他入燕时不过六岁,为了晟国在那苦寒之地十年,难道就因为他是庶子,便不能得到奖励?”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萧月言感觉到太后的身体的瞬间僵硬,她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皇帝此言,倒让哀家无地自容了。”太后的声音放缓了些,“望儿那孩子,当年受苦,哀家也心疼。赏,自然该赏。”
说完,她话锋一转,拐杖再次轻轻点地,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凌厉:“但是,酬功之法那么多,金银田宅,奴仆仪仗,哪一样不能体现你的抚慰与恩赏?为何偏偏要选择先行封王,触碰这嫡庶根本的底线?”
“金银田宅,奴仆仪仗,这些东西他生来便有。”姜夔摇头。
“皇帝,你莫要混淆视听,顾左右而言他!”太后手中拐杖敲地,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对有功的庶子厚赏,哀家无话可说,但对无过之嫡子,你迟迟不予名分,这又是何道理?莫非他的存在,本身便碍了谁的眼?”
“母后若是这样说,那儿子也无话可说。”姜夔冷声开口,目光却落在了萧月言脸上。
萧月言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她脊背生寒,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但想到自己那无名无分的孩儿,她又挺直了背脊,垂眸敛目。虽没与天子直视,却也没有显露出半分怯懦。
姜夔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嘲。
“皇后。”姜夔开口,声音里带了些冷意,“母后身子一向不好,你身为六宫之主,不知道安心侍奉,反倒挑唆其中,引得母后对朕诸多误解……”
“皇帝!”太后厉声喝道,打断了姜夔的话,她将萧月言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继续道,“是哀家要她来的!与她何干?!皇帝若是要罚她,便连哀家一起罚了吧!”
说罢,她拉过萧月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书房。
“云喜。”等到太后和皇后的身影消失,姜夔这才扭头看向云喜,“既然俆砚修想借老七的手旧案翻查,那你便暗地协助几番。”
“但是,要注意尺度、拿捏分寸。”
“奴才谨记。”云喜深深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