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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辈之名 ...


  •   第五章:1984年3月22日,清晨7点10分,克雷斯县主街

      1984年3月22日,星期四,清晨7点10分。

      雾比天气预报说得还浓,像有人把牛奶倒进空气里,再用力搅匀。戴维斯把福特LTD停在“7-Eleven”门口,车轮碾过排水沟盖板,发出空洞的“哐啷”。他买了杯黑咖啡,又顺手从报架上抽出一份《芝加哥邮报》。头版巨幅照片——芝加哥市长理查德·J·戴利二世正拍着讲台,嘴角白沫飞溅,标题用黑色粗体印着:

      “26人丧生系媒体造谣!卡莫拉家族‘火灾’子虚乌有!”

      戴维斯嗤笑一声,把报纸折成四折,塞进风衣内袋。咖啡太烫,他吹了吹,正准备回车上,忽然听见对面巷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接着是哄笑——那种十几岁少年特有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

      巷子夹在旧洗衣店和典当行之间,墙皮剥落,露出像伤疤一样的红砖。六名黑人青年围成半圆,中间倒着一名穿制服的年轻警员——帽徽被摘下来,像战利品一样在众人手里抛来抛去;警员嘴角开裂,鼻血滴在制服前襟,像给“Protect & Serve”绣上一串劣质红宝石。

      戴维斯认出那顶帽子——克雷斯县警局去年才换的新款,帽檐内侧应该绣着“T. Brooks”——汤米·布鲁克斯,去年刚从社区学院毕业,报到第一天就被分派巡逻主街,笑起来还会露虎牙。

      “喂,毒蛇帮的小子们,”戴维斯把咖啡杯“啪”地扔进垃圾桶,空出手来,“把帽子还给他,然后滚回你们妈肚子里再练几年。”

      六人回头。领头的是个高个子,玉米垄脏辫用红绳扎成一束,上身穿着芝加哥公牛队红色球衣,号码23,崭新得像是刚偷的。他歪头,用舌尖顶了顶腮帮,露出金牙:

      “老白猪,你谁啊?《第一滴血》看多了,想学兰博?”

      旁边矮个儿从兜里掏出弹簧刀,“咔嗒”一声弹出刃,刀背在晨雾里闪出冷蓝。另一个穿飞行员夹克的家伙直接去后腰摸枪——□□,黑市最便宜的九毫米,弹匣容量15发,足够把整条巷子扫成蜂窝。

      戴维斯把风衣脱了,随手搭在垃圾桶盖子上,露出灰色T恤和绑在腰带上的警徽。晨风立刻把T恤贴在身上,显出肩胛骨下那两道旧伤疤——像被巨兽爪子挠过。

      “我最后说一次,”他活动手腕,指节发出轻响,“放下帽子,爬出去。”

      高个子咧嘴,伸手去拍戴维斯的肩:“老东西——”

      话音未落,戴维斯已欺身而入,左臂格开对方手臂,右肘自下而上击中下巴——“咔”的一声脆响,高个子整个人后仰,后脑勺撞墙,脏辫散成乱草。弹簧刀从右侧刺来,戴维斯侧身让过,左手扣住对方手腕,一拧一抬,膝盖顶上肘窝——“咔嚓”,关节反折,刀落地,矮个儿抱着手臂跪地哀嚎。枪套刚被拉开,戴维斯已旋身一脚,靴尖正中鲁格滑套,“当”一声枪飞进排水沟,撞出火星。他顺势抓住枪手衣领,往墙上一贯——飞行员夹克背面顿时印上一块湿红油漆,人像被钉在墙上的苍蝇。

      剩下三人愣了半秒,一齐扑上。戴维斯矮身扫堂腿,最前面那个双脚离地,后背着地,肺里空气被震成一口干呕;第二个被他用擒拿反剪手臂,塑料束带“滋啦”一声勒紧;最后一个想跑,被戴维斯揪住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拎回来,一拳打在胃窝,人立刻蜷成虾米,呕吐物喷在旧报纸上,发出酸臭。

      整个过程不到四十秒。巷口晨雾被拳脚搅得翻涌,像一锅刚沸的汤。戴维斯捡起警帽,拍掉灰尘,走到汤米·布鲁克斯面前,替他戴回头上,帽檐扶正。

      “还能走吗?”

      年轻警员抹了把鼻血,点头,眼睛亮得吓人:“组、组长……我、我去呼叫支援!”

      “不用,”戴维斯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把他们铐上,扔进后车厢,带回局里——记得搜身,连鞋带都抽出来。”

      他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掌声——缓慢、沉稳,带着金属般的回响。

      “身手不错,不愧是安看上的人。”

      雾像被无形的手拨开,巷口出现一个白发老者。身高足有六英尺四,肩背挺得像阿尔卑斯山脊,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扎成短短马尾。灰蓝色眼睛深陷在鹰钩鼻两侧,瞳孔却亮得吓人,像两颗被冰水磨过的钢珠。他穿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翻领别着一枚极小的银质胸针——双头鹰,爪下抓着地球与橄榄枝,那是施耐德工业集团的标志。

      戴维斯眯起眼,心跳在胸腔里错拍——他刚才在报纸内页见过这张照片:奥斯瓦尔·施耐德,施耐德家族现任掌门,旗下产业从鲁尔区钢铁厂到加州造船坞,连国会山都流传一句玩笑:“奥斯瓦尔咳嗽,五角大楼就得披外套。”

      “施耐德先生。”戴维斯用拇指抹去指关节上的血,“找我?”

      “不要太警惕嘛,警探先生。”老者的英语带着莱茵河流域的弹舌,像冰河在砾石上碾过,“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关于我那个被逮捕的外孙。”

      “没什么好聊。”戴维斯拉开车门,“我赶时间。”

      “时间就像海绵,”奥斯瓦尔不动,却抬手做了个捏的动作,“挤一挤,总会有的。”

      戴维斯坐进驾驶座,刚要关门,老者忽然俯身,一只手按住车门。那只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却青筋暴起,像盘在老树干上的蛇。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你父亲——伯纳德·赫尔斯特·戴维斯——1945年4月,在孚日山脉失踪。军方电报写的是‘阵亡’,可没人找到尸体,对吧?”

      戴维斯手指僵在钥匙上,指节发白。奥斯瓦尔笑了笑,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的泛黄照片,隔着车窗递过来。照片上,一群穿M42夹克的士兵站在法国农舍前,中间是个戴钢盔的年轻中尉,嘴角有颗小痣,眼神和戴维斯如出一辙——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致O.S.,欠你一条命,也欠你一个真相。——B.H.D”

      奥斯瓦尔收回照片,重新揣进内袋,像把一把旧钥匙锁回保险柜。

      “这笔债,我得还。”他退后一步,雾立刻又围拢,只剩声音穿透湿冷的空气,“安很看重你。来,或不来,决定权在你。但真相——真相从不等人。”

      老者转身,背影很快被雾吞没,像被大地收回的岩石。戴维斯坐在车里,发动机怠速震动从座椅传上脊背,他却像被冻住,直到后车窗外传来汤米·布鲁克斯的喊声:

      “组长,手铐不够,能用塑料绳代替吗?”

      他这才惊醒,挂挡、松离合,车子“嗖”地冲出巷口,后视镜里,六名混混像被捞上岸的鱼,在地上扑腾。雾太浓,奥斯瓦尔的身影早已消失,只剩晨风卷着一张旧报纸,在墙角打转,头版正是市长辟谣的巨幅照片,被污水浸得面目全非。

      上午8点06分,克雷斯县警察局。

      戴维斯把车钥匙抛给汤米,让他去处理混混,自己推门进楼。前台小妹一看见他,立刻指向走廊尽头:“你的办公室——有个怪老头,怎么赶都不走!”

      走廊地板上,一行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到他门口,脚印极大,鞋底花纹是欧洲手工固特异——奥斯瓦尔·施耐德已经先他一步,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转椅上,双手拄着一根乌木手杖,杖头银雕双头鹰,翅膀展开,像随时要扑下来啄人眼睛。

      “施耐德先生,”戴维斯站在门口,没脱风衣,“我的办公室不接待未经登记的访客。”

      老者却像回到自己家,抬手示意他关门:“别急着下逐客令,警探。你刚才在巷子里问我:‘你知道我父亲的死亡真相?’——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半。”

      他用手杖敲了敲地板,声音像法官敲法槌:

      “1945年4月28日,孚日山脉,你父亲所在的‘阿尔卑斯猎兵’突击队接到秘密任务:接管纳粹隐藏在山体里的一座‘特殊研究所’。官方记录说,他们遭遇残余德军,全员阵亡。可事实是——”

      他故意停顿,灰蓝眼睛锁住戴维斯,声音压得极低:

      “——你父亲带着研究所里最核心的‘货物’,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当时年仅二十岁的我——奥斯瓦尔·施耐德,盟军翻译官。”

      戴维斯感觉有人在他胸腔里点燃一颗照明弹,白光炸开,照得所有血管纤毫毕现。他扶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青。

      “那另一半真相呢?”

      奥斯瓦尔站起身,手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笃笃”,像计时器。

      “另一半,在伊利诺伊州庞蒂亚克监狱的探视室里。”他扣上西装最后一粒扣子,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慈悲的笑,“等你决定好,再来找我。安会在那里等你——还有你父亲的幽灵。”

      老者擦肩而过,乌木手杖带起的风里,有股淡淡的火药与雪松混合味,像旧战场上的教堂。戴维斯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栋警局都能听见——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空桶里敲钉子,又像是遥远的战鼓,从1945年的孚日山脉,一路敲到1984年的克雷斯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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