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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双峰相制 ...


  •   第六章

      1984年3月22日,星期四,上午10点整

      美国·纽约州·纽约市·曼哈顿·中城区·公园大道245号·施耐德工业北美总部大厦·第88层·东向首席执行官办公室(40.7589°N, 73.9759°W)

      ——落地窗外,帝国大厦的尖顶在三月稀薄的阳光里像一柄被磨亮的刺刀,直插灰白色的天幕。玻璃幕墙反射的冷光与办公室内琥珀色的台灯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条战线,一条属于现代钢铁的寒冽,一条属于旧大陆权谋的昏暧。

      奥斯瓦尔·施耐德背对房间,站在落地窗前。

      他双手背在身后,指节无声地敲击乌木手杖的银柄,节奏精准得像普鲁士军校里的节拍器。远处帝国大厦的天线顶端,航空障碍灯一闪一灭,每一次红光掠过,他眼底的阴影便随之深浅变换,仿佛胸腔里藏着一台老式幻灯机,把1945年孚日山脉的雪夜投射在1984年的曼哈顿玻璃上。

      身后,雪茄的烟气正盘旋上升。

      弗朗切斯科·佩莱格里尼——全美意大利移民□□的“Capo dei capi”——并未被允许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占据了会客区正中那张B&B Italia的棕色真皮沙发。沙发矮,靠背低,佩莱格里尼坐进去时,身形被迫微微下沉,像被故意放进一个凹坑。这是奥斯瓦尔接待“对等但略逊一筹者”的心理把戏:让对方永远保持仰头姿势。

      佩莱格里尼把雪茄咬在齿间,火光映着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18K黄金图章戒指——戒指平面刻着一只张开双翼的鹰,鹰爪抓住橄榄枝与匕首,正是佩莱格里尼家族的族徽。他用同一只手抖了抖烟灰,烟灰落在施耐德家族精心准备的水晶烟缸里,却有一截不小心掉在地毯上,像一撮被随意倾覆的骨灰。

      “施耐德先生,”佩莱格里尼先开口,声音低沉而黏腻,带着西西里人特有的卷舌,“芝加哥港的事,您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卡莫拉家族——或者说,我那条‘那不勒斯运输线’——上周还在替您把东欧的‘货’卸到第18号码头。现在,26条人命一夜之间变成26张死亡证明,我的船在湖上漂,没人接,我的客户在岸上跳脚,您却在这里看风景。”

      奥斯瓦尔没有回头,只抬手用手杖顶端轻敲两下玻璃。

      笃——笃——

      声音像法官落槌,办公室其余噪音瞬间被抽空。落地窗外,帝国大厦的航空灯又一次闪过,红光在他银白鬓角上短暂停留,像给一把旧式军刀抹了层血锈。

      “弗朗切斯科,”奥斯瓦尔终于开口,英语里带着莱茵河冰层的碎响,“卡莫拉家族如果学会‘不越界’三个字,现在应该还在北海滩吃意大利面。他们偷了我的‘货’——确切说,是我外孙女安在瑞士银行保险柜里寄存的那枚U盘——里面装着1945年以来施耐德工业与盟军最高统帅部之间的全部‘捐赠清单’。他们想用这份清单跟我谈条件,却忘了谈条件的资格是我给的。”

      他说得极慢,仿佛每个词都要先在冰窖里滚一圈。

      佩莱格里尼的眉心跳了跳,雪茄的灰因用力过猛而断裂,落在价值六位数的波斯地毯上,瞬间被绒面吞没,像雪片落进火塘。

      “清单我可以帮你找回来,”佩莱格里尼压低声音,“但码头得继续运转。你给我航道,我替你清场——老规矩,五五分成。”

      奥斯瓦尔轻笑,声音却像刀片刮过玻璃。

      “五五?你弄错了时代,也弄错了对手。”他缓缓转身,灰蓝瞳孔在逆光中缩成两条细线,“现在,是三七。我七,你三。而且,这三成里还要扣除我外孙在伊利诺伊州坐牢期间的‘精神损失费’——每天百分之一点五的复利。”

      佩莱格里尼的脸颊肌肉瞬间绷紧,雪茄被他咬得变形。

      “奥斯瓦尔,你别太贪。芝加哥港如果停摆,全州货运都会堵死,州政府会介入,联邦也会介入。到那时候,你的施耐德工业也得在国会听证会上脱层皮。”

      “国会?”奥斯瓦尔抬手,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华盛顿邮报》,头版标题黑体加粗——

      “施耐德基金会宣布向国会图书馆捐赠5000万美元,用于二战史料数字化工程”

      他把报纸随手丢在茶几上,正好盖住那截雪茄灰。

      “我上周刚给图书馆埋单,他们不好意思再叫我听证。倒是你,弗朗切斯科——FBI反黑组新上任的组长,好像是你前妻的堂侄?”

      佩莱格里尼的瞳孔猛地收缩,雪茄因牙齿用力而爆裂,烟丝撒在西装裤脚,像一撮干枯的跳蚤。他深吸一口气,把剩余的雪茄摁灭在烟缸里,起身,整理领带,动作大得让沙发皮革发出抗议的吱呀。

      “奥斯瓦尔,”他站在落地灯与阴影交界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给我三成,还要扣复利;我如果拒绝,你就让FBI把我码头扫成平地。好,很好——”他抬手,用食指点了点对方胸口,那根手指上戴着的一枚小巧的骷髅银戒在灯下闪出冷光,“但愿你的外孙在伊利诺伊州牢里,也能像你这样硬气。”

      奥斯瓦尔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像旧帝国贵族接受下属辞行。

      “代我向你母亲问好,”他轻声说,“听说她上周在巴勒莫的教堂为你点了蜡烛,祈求你‘远离血光’。可惜,蜡烛是我工厂做的,芯里掺了镁粉,烧得特别快。”

      佩莱格里尼的嘴角抽搐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门口。

      厚重的橡木门被拉开时,帝国大厦恰好进入一分钟的航空灯熄灯测试,整间办公室瞬间陷入黑暗。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奥斯瓦尔看见对方回头,眼里闪着雪茄余烬般的红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狼,咬住最后一块腐肉,也不肯松口。

      门关上,办公室重新亮起。

      奥斯瓦尔回到落地窗前,帝国大厦的灯再次闪烁,红光掠过他的脸,像给雕塑刷上一层薄薄的血釉。他抬手,用银柄手杖在玻璃上轻敲三下,笃——笃——笃——

      声音顺着88层的高度坠落,穿过曼哈顿钢铁森林,穿过哈德逊河,穿过伊利诺伊州辽阔的玉米地,最终停在庞蒂亚克监狱某间单人牢房的铁门上——

      仿佛在给某个少年传信:

      “棋子已动,棋盘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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