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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辜之母 ...


  •   第二章:1984年3月21日,晚8点12分,克雷斯县,皮尔逊加盟酒吧

      1984年3月21日,星期三,晚8点12分。

      夜幕像一块湿透的毯子,盖在克雷斯县上空。街灯昏黄,飞蛾撞在灯泡上,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戴维斯把警局那辆1982年的福特LTD警用轿车停在酒吧后巷,车牌朝下,后视镜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没穿制服,只套了一件旧麂皮夹克,领子竖起,遮住半边脸——皮尔逊加盟酒吧不是警察该亮徽章的地方。

      酒吧门口挂着一盏霓虹招牌,字母“P”和“R”已经熄灭,只剩“ASON”在闪,像某种残缺不全的暗号。门一推开,热浪、威士忌、汗酸和廉价香水混在一起,扑得人喘不过气。舞台上一束追光灯打在一个女人身上——她穿着黑色亮片短裙,高开叉到腿根,丝袜边缘勒出微微凹陷的肉感。麦克风架被她夹在胸口,每唱一句,身体像蛇一样扭动,金发扫过肩膀,闪出冷冽的光。

      台下是克雷斯县的夜生态:卡车司机、屠宰场工人、退役大兵、偷渡来的墨西哥厨子,还有穿西装却领口发黄的保险推销员。他们鼓掌、吹口哨、把硬币扔进舞台前的玻璃缸,硬币砸在玻璃上,像一场小型冰雹。

      戴维斯没看舞台。他挤到吧台,手指在木头上敲了两下。吧台后面,一个穿马甲的法国人正用白抹布擦杯子,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比大多数女人还干净。让-巴蒂斯特·莫罗,五年前在圣路易斯码头扫毒行动里当过线人,当时戴维斯救了他一命——把他从一艘着火的集装箱里拖出来,两人一起滚进密西西比河,差点被螺旋桨削成两半。

      “巴蒂斯特。”戴维斯压低声音,把警徽往掌心一扣,再塞进夹克内袋,“后台借我用五分钟。”

      法国人抬眼,眼角有细纹,像刀划过的象牙。他先给客人倒了一杯波本,才慢悠悠地开口:“这里不欢迎警察,除非他们带姑娘来。”

      “我不是来扫场子。”戴维斯用下巴指了指舞台,“我要找她。”

      “奥西利亚?”巴蒂斯特挑眉,声音黏得像融化的焦糖,“她一晚上能挣两百,小费另算。你想‘谈话’,得按规矩。”

      “我不是要睡她。”戴维斯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五块,压在杯垫下,“告诉她,后台有人找她,关于她儿子。”

      巴蒂斯特用抹布抹过那张钞票,把它挪到吧台角落,像给祭品铺好餐巾。“后台走廊尽头,储物间。别碰我的香槟,一瓶抵你半个月工资。”

      戴维斯绕开人群,掀开黑色门帘。走廊比前面冷,灯泡瓦数不足,墙皮剥落处露出红砖。尽头是储物间,门板上用红漆写着“STAFF ONLY”,下面有人用圆珠笔添了一句“or die”。他推门进去,里面堆着啤酒箱、塑料圣诞树和断了腿的台球桌。空气里有一股发霉的椰蓉味——去年万圣节剩下的彩带还在角落打卷。

      他把门虚掩,留一条缝,好让走廊的光漏进来。不到两分钟,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门被推开,奥西利亚·施耐德站在门槛里,舞台妆还没卸,眼线拖得老长,像两片黑色柳叶。她比档案上更瘦,锁骨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随着呼吸起伏。她先打量戴维斯,再扫视屋内,确认没有第三个人,才走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警察?”她开口,带点巴伐利亚口音的英语,卷舌音发得慵懒,“巴蒂斯特说,是关于安。”

      “塞巴斯蒂安·莱德勒·戴维斯。”他出示警徽,没亮太久,“街头反暴力小组。你儿子今天傍晚在旧罐头厂后面打伤了十个人,全部住院,其中三个粉碎性骨折。他现在在拘留室,不肯说话,也不肯出来。”

      奥西利亚没慌,只是从手包里摸出一包万宝路,抖出一根,用牙齿咬住。她低头点烟时,戴维斯看见她后颈有一小块烧伤疤痕,边缘呈不规则星形,像被烟头按过。

      “他受伤了吗?”她吐出一口烟,声音被尼古丁磨得沙哑。

      “没有。连油皮都没破。”戴维斯顿了顿,“夫人,我需要你把他带出来。他坐在最里面那间,像……在等什么。”

      “等我来接他。”奥西利亚苦笑,眼尾挤出细纹,“他答应过我,不动手。看来那些孩子惹到他了。”

      “十个人,带刀、带双节棍,被他空手送进医院。这不叫‘动手’,这叫‘屠杀’。”戴维斯声音低下去,“我需要知道,他为什么来克雷斯县。”

      奥西利亚没立刻回答,只是抽烟,烟灰掉在地板上,被高跟鞋碾成灰白粉末。储物间外,音乐换成更快的迪斯科,鼓点像心跳失控。

      “我十六岁生下他,在东京。”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隆司——他父亲——想让他继承‘家业’,可安从小对血过敏。他一看见血,就会吐,然后发烧。隆司觉得丢脸,把他关进仓库,让他看行刑。我带他逃出来,逃到瑞士,再逃到这里。施耐德的姓氏能给他护照,却给不了他平安。”

      她抬眼,灰色瞳孔在昏暗里像两粒碎玻璃:“戴维斯警官,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他住庄园?我情愿他在酒吧后台长大,至少这里的人只卖酒,不卖灵魂。”

      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下短,一下长。巴蒂斯特的声音隔着门板:“奥西,还有五分钟,下一首歌你得领舞。”

      “告诉他,我今晚不跳。”她提高音量,“让苏西顶。”

      “你得给我二十,苏西要一半小费。”

      奥西利亚从手包里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塞到戴维斯手里:“替我给他。我跟你去警局。”

      她转身要开门,门却先被推开。两个穿同款金色比基尼的舞娘挤进来,一个黑发,一个染成火红,身上带着酒气和汗味。

      “奥西,你不能走!”红发那个抓住她手腕,“下一首是《Fever》,我们排练了一周!”

      黑发那个看见戴维斯,立刻挡在奥西利亚前面,手指戳向他胸口:“警察了不起?姑娘要吃饭!”

      戴维斯没动,只是抬手,让那张二十美金飘到地上:“苏西的小费已经付了。奥西利亚今晚请假。”

      红发舞娘还要说什么,巴蒂斯特出现在门口,手里转着一把小费罐,像转左轮手枪。他先对戴维斯伸手:“十块,刚才说的是‘带人走’的门票,二十是苏西的,十块是我的。”

      戴维斯叹了口气,掏出钱包,只有一张五十。巴蒂斯特接过去,对着灯泡照了照水印,满意地揣进马甲内袋,然后对两个舞娘耸肩:“姑娘们,回去抹点闪粉,观众看不出来的。”

      奥西利亚已经脱下舞台耳环,塞进手包,又拿湿巾擦掉一半口红。她抬头看戴维斯,眼神忽然柔软:“安最怕黑。拘留室有灯吗?”

      “有,但被他关掉了。”戴维斯侧身,让她先走,“我会让人把灯打开。”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走廊,走廊尽头,酒吧的喧嚣像潮水涌来。奥西利亚停下脚步,回头对戴维斯说:“警官,如果我儿子真的犯了错,我会让他承担责任。但如果是别人先惹他——”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希望你知道,施耐德家族的人,从不白挨拳头。”

      戴维斯没回答,只是替她掀开帘子。外面,舞台灯光正好扫过他们,像一束突如其来的探照灯。奥西利亚昂首走进光里,金发被照成燃烧的铜,背影挺拔得像一面旗。

      戴维斯跟在后面,手放在夹克内袋,警徽贴着肋骨,冰凉而坚硬。他忽然想起越南战场上的一句老话:

      “当你看见火光时,别急着欢呼——那可能是别人点燃的你自己的房子。”

      酒吧门口,夜风卷着碎纸片和啤酒瓶盖,在水泥地上打旋。福特轿车的发动机发出低沉咳嗽,奥西利亚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自己系好安全带。她侧脸看向戴维斯,睫毛上还粘着一点舞台亮粉,像未落的星。

      “走吧,警官。”她轻声说,“去接我儿子。”

      车灯亮起,两道黄光劈开黑暗,像两把钝刀,划向未知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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