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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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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984年3月21日,密苏里州克雷斯县,警察局
1984年3月21日,星期三,上午9点47分。
密苏里州克雷斯县的天空灰得像一块旧铁,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警察局门口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在提醒每一个进门的人:这里不是避难所,而是风暴眼。
塞巴斯蒂安·莱德勒·戴维斯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警靴踏在老旧油毡地板上发出“咔哒”一声。他刚把风衣领子竖起来,探长雷斯特·科尔就从走廊尽头迎了上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
“你一个人干翻了四个‘红脖子’,还让他们全进了急诊?”雷斯特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真不愧是‘越南回来的鬼’。”
戴维斯没接话。他的左臂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冬天在圣路易斯码头被弹簧刀划的,伤口里至今留着一块没取出的铁锈。他只是点了点头,目光穿过雷斯特的肩膀,看向走廊尽头那扇漆成铁灰色的拘留室大门。
“出了点事。”雷斯特压低声音,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我们昨晚逮到一个亚裔小子,十七岁,叫中村安。档案上写着‘学生’,可他一个人把十个带家伙的混混送进了医院。现在那十个家伙里,有三个还在ICU插管。”
“武器?”戴维斯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
“空手。”雷斯特耸耸肩,“现场没找着任何家伙事儿,连钥匙串都没有。监控也没拍到他动手,就像——”他顿了顿,“就像那些人自己飞出去似的。”
戴维斯皱了皱眉。他见过怪事,在越南的雨季,在湄公河边的废墟里,见过一个十六岁的越南女孩用一根竹竿挑翻了两个陆战队侦察兵。但那是战争,这是克雷斯县,一个连麦当劳都没有的小地方。
“他为什么不肯出拘留室?”
“不知道。”雷斯特摇头,“从凌晨三点被关进去,他就一直坐在最里面那间,脸朝着墙,一句话不说。我们送饭,他不吃;送水,不喝。就像……在等什么人。”
戴维斯把风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T恤,肩胛骨处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微微鼓动。他走向拘留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越往里,温度越低,灯光越暗,空气里飘着一股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最后一道铁门是手动闸式,漆成暗红色,像干涸的血。戴维斯转动把手,闸门发出“吱呀”一声哀嚎。
里面没有灯。只有高处一扇窄窗,透进一缕灰光,像一把钝刀,劈在少年的侧脸上。
中村安坐在水泥床边缘,背脊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他穿着一件被撕破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沾着暗褐色血迹。他的头发漆黑,额前的碎发垂到睫毛,睫毛下是一双近乎透明的瞳孔——不是亚洲人常见的深棕,而是一种冷到发蓝的灰。
戴维斯感到自己的左臂突然灼烧起来。那是1969年顺化战役留下的旧伤,一块弹片至今嵌在肱骨边缘。此刻,那块金属像被火烤,疼得他几乎握不住拳头。
“嘿,小子。”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你的保释时间到了,出来。”
少年缓缓抬头。他的目光像一把冰锥,顺着戴维斯的喉结滑到胸口,最后停在那道旧伤的位置。戴维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有人在空桶里敲钉子。
“そろそろですね。”少年轻声说,声音低而清,像雪落进火里。
戴维斯听不懂日语,但他听懂了语气——那是一种“时间到了”的宣告。他后退半步,铁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发出“咔嗒”一声锁响。
当他再次呼吸到走廊里的陈腐空气时,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雷斯特冲过来,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老毛病?”
“不……不是。”戴维斯喘得像刚跑完十公里,“把那小子的档案……全部调出来,现在。”
十分钟后,档案室。
雷斯特把一盏绿色台灯拧亮,灯罩里飞出几只蛾子。桌上摊着一份用红色火漆封口的档案袋,封口上盖着“FBI-INTERPOL”的联合戳。
戴维斯用拇指挑开火漆,抽出薄薄三页纸。
第一页:
中村安(Nakamura Yasushi)
出生:1967年11月3日,东京都世田谷区
国籍:日本(持美国B-2探亲签证,有效期至1984年6月15日)
父亲:中村隆司(Ryuji Nakamura),山口组“三代目”高级顾问,负责关西—夏威夷航线“货物”调度
母亲:奥西莉亚·施耐德(Othelia Schneider),1950年生于慕尼黑,英德混血,1975年与日本籍丈夫离婚后取得单独监护权
外祖父:奥斯瓦尔·施耐德(Oswald Schneider),施耐德工业集团董事会主席,旗下产业包括军工、航运、私人银行及三家离岸保险公司……
戴维斯的指尖停在“外祖父”那一行。他感到喉咙发干——施耐德家族,那个在国会山拥有独立休息室的施耐德,那个给克雷斯县警察局捐赠过两辆装甲运兵车的施耐德。
第二页:
教育记录
1974-1980:东京都立世田谷中学,成绩优异,理科全A,体育特优生(剑道三段、空手道黑带)
1981-1983:瑞士洛桑私立学院,因“多次与同学发生肢体冲突”被停学两次
1984年1月:以“文化交流”名义入境美国,寄宿于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施耐德基金会”旗下庄园,学籍注册于克雷斯县高中(11年级)
备注:该校辅导员反映,该生“从不参加团体活动,午休时独自坐在体育馆屋顶”,曾有学生目睹其“用一根铅笔刺穿钢制垃圾桶底部”
第三页:
医疗与心理评估
1983年7月,苏黎世大学附属医院,MRI显示“大脑前额叶皮层血流量异常低,杏仁体活跃度为常人1.7倍”
心理评估(德语原文):
“……受试者表现出高度控制欲与情感隔离倾向,对‘疼痛’概念的反应曲线呈平坦化,建议在严格监护下继续观察……”
签名:Dr. E. 荣格(Carl Jung 研究所)
戴维斯把档案合上,沉默了很久。雷斯特点了根烟,没抽,只是让它在指缝里燃。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戴维斯低声说。
“什么?”
“1970年,顺化,一个越南女孩,十六岁,用一根竹竿挑翻了我们两个侦察兵。”他抬头,眼里有火光,“她说,她父亲是被我们炸死的,她母亲是被我们轮死的。她说,她不是在打仗,是在讨债。”
雷斯特把烟掐灭,灰烬落在档案封面上,像一场微型雪崩。
“你的意思是,这小子——”
“他不是来读书的。”戴维斯站起身,把档案塞进风衣内袋,“他是来收账的。”
窗外,乌云裂开一道缝,夕阳的血光漏进来,照在拘留室那扇暗红色铁门上,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