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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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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
二牛逆光看去,见三宝从树上纵一跃下,扑将而来,小小身影在他眼中一点点长高、长大。
三宝仍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喜服,红袖飘摇,翩翩如蝶,又像一团绵软的绯云兀落凡间,轻然掉进凡人二牛两扇白袖之间。
白袖一合,如获至宝。
二牛抱紧三宝,震惊、狂喜,心头因深深的悸动发酸、发颤。
二牛眼神悲伤,在流泪。
两人紧紧相拥,直至一声鹤唳凄然彻空,这才被吓得分开。三宝恍然,擦着眼泪往后退了一步,他睁开眼重新看向二牛,眼神正对上一泓清亮。
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傻笑起来。
傻笑过后,相顾沉默。三宝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眼神一垂,定在二牛左手,倏然沉静。但见二牛的左手中指斜斜断了一截,被用白布条扎紧,且不知是为了好看还是什么,断指之端扎有一朵小花结。
三宝痛彻心扉,呼吸一颤一颤的。他不顾二牛阻拦,执意抓起他的左手凑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愈看愈是心痛。他小脸煞白,抽噎道:“是不是很痛。”
话毕,往那截断指轻轻吹了一小口气。
二牛眼神一荡,右手轻轻摸着三宝的脑袋,安慰道:“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你不要哭啦!”
“刀剑无眼,断根手指算很好的啦!”说完往后一纵,原地转了几圈,两手叉腰,“看,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
三宝的两条细眉蹙起,似雾山郁柔。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二牛急忙走上前,两手一并,捧起三宝的小脸。这一颗颗小珍珠的泪水掉进他的手掌,滚烫异常。
二牛看得心疼,“三宝不哭。”
正当两人情绪愈浓之时,一道极不合时宜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后生,小媳妇越哄越哭,可真是没本事呐!”
话音一落,两人身子皆是剧震,登时分开,背过身捂脸蹲下。二牛羞愤难忍,步子一蹬,急冲冲找船夫说理。岂料船夫早有准备,两袖潇洒一甩,轻然上船,朗笑离去。
二牛的鼻孔喷出长气:“这人真是的!”
之后两人坐在沙岸上说话。
三宝不谈近两日的遭遇,只说着在元家庄园做工的时候遇着的些趣事。二牛则对八年军旅生活闭口不谈,说着这两日的一些琐事。
原来那日二牛去元家庄园找三宝,结果走错道,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摸到去元家庄园的路。也巧他遇上三宝的一个工友,一打听才知道三宝请假回了家,这又打算折返回牛家村。但他还没走出城,天彻底黑了,因此宵禁规矩,二牛不得不寻间客栈暂做休息。次日早他醒来遇上早市,采买一番结果又误了时辰。
三宝听见二牛给他买了一点点东西,心中大喜,“给我买哒?”
二牛挠着脑袋,随手一指,“随便买了点,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呢?”
三宝顺着一瞧,两座小山包、一头老黑牛映入眼帘。三宝目瞪口呆,呆坐半晌才起了身,走到小山包前,只觉得眼前两道巨物阴影。他踮起脚,右手擦过头顶比划了数下,小嘴张得愈来愈大。
这两座山包搁哪一座要是塌了,都能把他压死。
三宝眼神一侧,瞅着一边兀自扭扭捏捏的二牛,总觉得二牛不像牛,倒像条小狗,摇着尾巴等他摸摸头,夸句真棒。
三宝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句令二牛笑容僵硬的话,“二牛,你身上还剩几个钱嘞?”
二牛不笑了。
他眨了眨眼,里三层外三层,七掏八掏,把身上的袋子掏了个遍,最后才有一枚小钱啪嗒一声圆滚滚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二牛举起这枚小钱,笑道:“还有!”
三宝呼吸一窒。他穷了十来年,实在见不得这种乱花钱的场面,哪怕二牛都不行,于是抢过这枚小钱,放在掌心看了又看,逐渐咬紧牙齿。
“这有个啥呀!”
言罢,他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小山包。二牛自是知道三宝是什么脾气,当即大步上前,双臂一展死死护住山包,“不!不行!不能卖!”
三宝粗粗呼了口气,“不卖你之后吃啥喝啥嘞!二牛我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二牛道:“我找份工就是了!”
三宝道:“做工不累嘞。把这些物什卖了够你休息个一两年了。”
二牛道:“不!就不卖!”转身像只爬山虎黏在山包上,妥妥一副无赖模样,“这是送给你的!我不要你卖它们!”
三宝见此心中愈急,小脸鼓鼓的。他一想,二牛好不容易回来,又拿自己的返乡钱给自己买这么多东西,自己怎么能跟二牛吵架呢?是他的错。但他转念一想,二牛指头断了半截,可怎么找工。又一没有地二没有屋子,这以后的生计该怎么办。
想到此处,三宝的两条眉毛连成一弧哀愁。
他走上前,捻住二牛的衣角把人轻轻一扯,给撕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皆是低着头,扣着双手。
二牛小眼神轻轻上飘,伸手抓着三宝的袖角摇了摇,“三宝,这些东西我挑了老久了。不要卖好不好。”
却见三宝猛地一抬头,目光如炬。
“二牛!我们不卖了!”
“以后我养你!”
“我养你啊!”
...
...
二牛面色凝固,不禁眨了眨眼。三宝急急低头,耳根红透了。细软头发仿佛摩擦起了热,竟隐约有丝丝烟气腾起。
二牛呆若木鸡。
三宝摸了摸里袋的县令告身,一时间还在犹豫要不要和二牛说这件事。但他转念一想,虽然未来仍是未知,但他种田种得好,二牛跟着他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是有口饭吃的。
吃饱就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三宝猛地抬头,抓紧二牛的肩膀勇敢道:“二牛,我我当上县令了,你信吗?”
紧接着三宝将县令告身的事情一一道尽,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心中大石已然卸下,整个人轻松不少。他低下头,静静等待二牛的反应,两道小眼神死死盯紧地上,似要将沙地滋出两圆小洞。
“三宝!”
“三宝当县令啦!”二牛笑声朗彻,急忙蹲下,抬头对着三宝,“三宝真厉害啊!”
又甩了自己一耳光,“啧,怎么可以直呼县令大人姓名,不对!该打!”说罢,他嗖地起了身,端端正正、十分敬重地行了个大礼,“小人拜见县令大人!”
却在礼末了时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家县令大人呐!真是太厉害了!”
三宝一听这话,再也无法忍耐,身上乍起了皮,急急脱身。他捂住耳朵,小脸通红,“不要这么叫我啦!”
二牛却不,在后紧追,边追边大喊,“大人去哪!”
“大人理理我!”
“大人呐!”
两人你追我赶,在江岸上溜了小半个时辰力竭方才停下,乖乖坐回方才的位置,当两尊瓷娃娃。
三宝盯着静沉江面,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与害怕。
二牛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听完,“大人可还记得八年前和我说过大人四岁前的事情?”
三宝一愣。
二牛眉眼弯弯,“我想说不定那位刺史大人是大人家人的故交,偶然发现了大人,不想着明珠蒙尘,才让大人当了县令的。”
三宝转过头,不禁陷入沉思。
四岁前的事情,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他的身边有很多人,这些人穿得很漂亮,很喜欢抱着他。
“小名就叫三宝吧。”
“三宝,三族至宝。”
“三族?哪三族?”
“本族、姻亲、皇族。”
与此同时,一位黑衣青年亦在望江。
江水浮光,明瑟温静。名叫魏璟秋的青年独坐船头,望江长思,脑中不断浮现一个小孩子的身影。
“儒卿公子。”魏璟秋静静道。
沈儒卿是前朝司徒沈原的幺子,虽是哥儿,但备受宠爱。相传沈儒卿性情温恭敏达,端静好学。两岁即诵《孝经》、《论语》,三岁时随父踏进皇城,朝见先帝。先帝见其玉雪可爱,抱其于膝上,命诸大臣以《论语》奥义试问,儒卿对答如流,析理通俗有趣,却是在理,满座皆惊。
彼时太子十分喜爱他,常常亲临沈原府上,将人掳至东宫,喂饭哄睡。
每每这时,沈儒卿就会让身边书童帮忙打好包袱,然后背起比人还高的碎花蓝底包袱与众人挥挥手再见。
“阿爹阿娘,我去太子哥哥那住几天就回来啊!”
“哦!还有秋秋啊!”沈儒卿踏着小碎步,走到书童面前,“我不在的时候要吃饱饭哦!”
说完后人就被太子抗在肩上给请走了。
沈儒卿抱着太子的金冠,大声笑道:“骑马喽!”
太子一听,轻轻捏了下他的屁股,“呦!沈小公子了不得了!竟骑着天底下最贵的宝马!”
魏璟秋微微一笑,仍沉湎于过去。
他想起沈儒卿刚学走路的那时候,府上所有人都十分警惕,生怕小公子磕了碰了。一日,沈儒卿定要光着脚到屋外走路。下人怕秋日地凉,本想劝阻,奈何小公子鼻子一抽一抽极是想哭,无奈只得放人出山。
但放归放,可不能让小公子受凉。
下人本想当肉垫让沈儒卿踩,但事情传到沈原耳朵里,沈原肃然道了句胡闹,便让人将库中锦绸取出,小公子走了多远,锦绸就铺了多远。而锦绸之中有五匹千金之价的浮光锦,就这般直坦坦铺在地上,任沈儒卿两只脚丫子狂踩。
沈儒卿每走一步,身后黑压压的人就跟着前进一分。
人群皆是屏气凝神,注视着他。
突然沈儒卿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顿时人群轰然,他娘还有姐姐、下人心疼得眼泪直掉。而沈儒卿拒绝他爹的抱抱,自己一点点爬了起来,摸了摸嫩屁股,转身朝所有人挥挥手。
“不痛哒!”
众人欢呼。
想到此处,魏璟秋眼中已是有泪。
三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和二牛你说过我小时候家里好像很有钱,我还见过皇帝呢!”
二牛使劲点头:“对啊!一般人家哪里见得到皇帝。我从军时打听到前朝有个很厉害的沈姓士族,族中男子大都身居高位,就连如今的豫州刺史都曾拜入沈氏门下。那,大人又姓沈,这不很巧!”
三宝听得圆眼大睁。
二牛继续道:“我想刺史大人是特意以县令之职历练大人的。大人可要抓住机会!”
三宝一脸怂样,指着自己,“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