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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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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惆怅。
三宝如是想着。他抱膝坐在沙地上,静望秋江,像一尊瓷娃娃。他发了会呆,又撤回手,两手握拳托着脸颊的两团嫩肉,若有所思。
三宝从没想过自己能做官,而且还是做县令这样的大官。
官老爷总是饱读诗书的嘛。三宝想,自己虽然识的挺多字,在元家庄园做工的时候也时常替管事的写信批契,但和官老爷比是差远了。而且官老爷要管手下那么多人,表情肯定是凶凶的,要有威严。
想到此处,三宝扭了扭表情,努力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睥睨四方的严肃表情。结果还不过一二刻,表情就塌了。三宝长长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是枚土家养的怂蛋,真不敢对谁凶。三宝在想自己当上县令后能为碧潭县作出什么贡献。他记得何四他爹何九叔说过碧潭县是个地恶人穷的地方。
三宝眼神一亮。
他种地种得好嘞!三宝腼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可算是找出自己身上的一处优点。接下来他的思绪如天上的云朵飘浮不定,一会儿想着怎么治田,一会儿想着怎么改进农具,总之所想只有一个--
得让所有人吃饱饭!
三宝神情期待而又坚定,对着天上几点秋雁发誓。秋雁似乎听到他的心声,拉了几坨屎以示回应。屎包从天而降,溅起几汪小水花。
三宝:...
三宝委屈巴巴,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江面。
“大人,东西装好啦。”
三宝回首看去,见二牛已将给他买的两座小山包的物什装上他的车,且将老牛用绳子和马系在一起。三宝看二牛笑着冲他招手,几瞬之间仍是十分恍惚。他想起二牛刚才说的话,总觉得不可思议。三宝想,往事不可追,要珍惜眼前事,眼前人。想罢他站起身,朝二牛小跑去,“二牛我来啦。”
牛马驾驾驾,拉着二牛和三宝去碧潭县。要到碧潭县,就得先到春风城,这是元氏一族族居的县城。三宝到春风城时将近傍晚,暮色黄昏,落叶簌簌。他一算,同二牛讲这时候两人就算出了城,也到不了太远的地方,且会遇上宵禁,不如在城中休息一晚。
二牛自然答应。
三宝在元家庄园做了整整六年工,对春风城自是十分熟悉。他先到元家庄园见了工友和管事的。先前养娘徐氏背着他偷偷差人辞了他的工,导致他很多东西都留在元家没来的及拿,三宝是个节俭的小伙,自是想着拿回来。
工友见到三宝十分高兴,左拉右抱聊得不亦乐乎。
二牛不愿打扰,独自一人蹲在不远处,只笑盈盈地看着三宝。正看着,管事朝他走了过来。二牛不明所以,一聊才知道管事见二牛高高壮壮的,又和一身喜服的三宝十分亲密,误以为他是三宝男人,便找他问三宝辞工的事情。
二牛并不知三宝穿的是喜服,讶然道:“喜服?辞工?”
管事点头道:“嗯三宝他娘差人同我说的。说三宝要回乡嫁人,之后就在家种地了。你不是三宝男人,怎么不晓得。”
又道:“三宝是个极好的庄稼人,勤快又聪明,我怎么都不舍得让他走嘞。我看你强壮的,也是个种田能手吧。不如和三宝一起回来种田,我同上头说过了,给你们两倍的工钱,咋样?”
二牛一听到嫁人两个字,心中一凛,又见三宝高兴的模样,只得将疑问强压下,转头与管事的聊起天来。二牛推辞了管事的好意,见管事面露遗憾,又说些战场上的事给管事听。他说的绘声绘色,管事听得心中愈发火热,最后更是拍他肩膀道:“我朝的将士真是好样的。”
又感慨道:“三宝是嫁了个真汉子。”
二牛笑而不语。
匆匆与众人寒暄几句,又不得不分别。三宝将自己的锅碗瓢盆搬上车,二牛在后面扛着他的被子和枕头。最后三宝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元家庄园,特别是自己的田,长叹了句,“其实我命挺好,遇到很多好人。”
二牛摸了摸他的脑袋。
三宝只觉头顶一热,心中甚暖。
牛马再次驾驾驾,在城中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一间客栈前。二牛道:“大人,咱们今晚就在这歇脚吧。”
三宝不应,只紧紧瞧着客栈旁的当铺。他道了句,“二牛等我一下。”随后钻进车里,等他再出来,已经换上了平日里的粗布衣裳。三宝坐在车头,把那身喜服叠得四方整齐,又抓下头顶的那朵纱绢花,放在上面。
三宝笑道:“二牛等等我哦。”
言罢人便跳下车,钻进了当铺。二牛静静等他,眼神愈沉。而等三宝出来之时,二牛脸上表情一洗,像极了边吐舌头边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三宝踏前一步,二牛立时迎了上去,围着三宝转圈圈。三宝拉着二牛的手回车上,左看右看见街上无人在意他俩,这才松口气,从衣裳口袋摸出一袋钱来。这还不够,他伸手往里衣使劲掏了半天,摸出个更大更重的钱袋,从中拨了一半的小钱,装进之前的钱袋中。
三宝系紧钱袋袋子,递给二牛,“二牛,拿着。”
二牛推脱了几次,仍架不住三宝的架势。三宝道:“男人嘛,在外头都是要用钱的,再说这也不多。”又顿了顿,“但你也不能乱花钱。”
二牛握住钱袋,小尾巴几乎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小人遵命!”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下车住店,突然马车一震,车头的帘子给人掀开了。但见一颗十分熟悉的脑袋钻了进来,笑意吟吟地瞅着二牛。
三宝惊呼:“阿四!”
岂料何四压根没听到话,也不看他,而是咬着牙笑意森森地盯着二牛,“谢!二!牛!你可让我好找啊!”二牛肩膀一抖,看着何四跳上车速速朝他爬来。
二牛吓得花容失色:“你你要干啥!”
何四抡起拳头直接朝他身上招呼,“干啥!揍你!”
“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啊!臭小子死哪去了!”
“知不知道三宝要被他养娘卖了,等着你救呐!”
话音一落,二牛和三宝两人皆是一震。二牛呆愣不动,三宝率先冲上去捂住何四的嘴,见何四不停挣扎,自己急得不行,干脆一脚把何四踹下车。
“哎呦!”何四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哪来的臭小子敢踹我!”结果一看是三宝,登时愕立原地。三宝速速跳下车,捂住何四的嘴,“我没事了!你什么都不要说!”
何四眨了眨眼,隐约听到一声怒叹。他抬头一看,见车帘被轻然掀起一条细窄的缝隙,二牛正坐帘后,静静看着他。
眼中寒光爆闪,一霎堙灭。
何四倒吸一口冷气,总是有一种极不好的感觉。或许是一语成谶,第二日何四与三宝二牛告别后回乡继续操持农事,却听说三宝养娘一家还有王一八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这四个人去哪了。
也没人晓得那晚牛家村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后多年何四常常午夜惊醒,想起那天清晨他与三宝分别的场景。
三宝特意嘱托,“阿四,这六斤猪肉你拿三斤回家,剩下三斤帮我捎给我娘哈。”
何四佯笑回应了数句,待三宝走开后便不爽道:“哎!傻三宝!傻三宝!”
是时,二牛正巧牵着牛走到他身边,将绳子往他手上一放,“阿四,这牛给你了,你骑着它回家路上也舒服些。”
何四喜出望外:“呦!给我头牛啊!二牛你发达了还是忘了三宝昨儿还叫你省钱嘞!”
二牛笑道:“省钱也不是省在人情上的。我没从军前和三宝全靠你家接济才勉强有口饭吃,你家对我有恩,我不会忘记的。”
忽而目光定在何四手里的六斤猪肉上,“这猪肉你还是全拿回去自己吃吧。免得浪费了。”
二牛微微一笑。
眼神却是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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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鸡母鸡喔喔喔,天要亮了。
三宝送别何四后回到客舍,坐在床上发呆。
过一会门嘎的声被打开,二牛捧着水盆,头顶着一包包子悄悄钻了进来。他开心道:“大人洗脸啦!”
三宝点头。待洗漱完,他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的自己,以及身后忙活的二牛。三宝瞧着镜中自己,一颗鸡窝头,黑黑的脸皮,哪有半点县令的样子。想到这,昨夜做的噩梦重现脑中,他狠狠打了个激灵。
二牛瞧见,停了手里的活走近,“咋啦?”
三宝已经习惯二牛这么叫他,顶了顶眉,小嘴扁扁,“二牛,我有点紧张。”
不是有点,是非常紧张。
二牛看着三宝哆哆嗦嗦的身子,又瞧着三宝的脑袋,便知道三宝为啥紧张。他拍了拍三宝的肩膀,“不怕。”说完他走到角落,抱起两个箱子又走了过来。且听嗒的一响,其中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的瓶瓶罐罐映入眼帘。三宝只觉香气扑鼻,忍不住拿起几个瓶罐打开一看,是女子涂面的香粉。
这时二牛拿起梳子。三宝的头发其实细软,只是常年用洗衣的皂粉洗头,难免伤了头发。二牛一点一点仔细梳着,遇到打结的地方便用指头拨开,动作轻柔小心。然后他拿起一瓶头油,倒在手心,揉搓了会再轻轻按在三宝的头发上,过了小一柱香,他才给二牛梳起发型,最后用一方青巾包紧。
三宝看呆了。
正愣神之际,二牛拿起他手里的香粉,咧嘴一笑。三宝撅着小嘴,脸颊红红的,“少涂一点点。”
二牛笑道:“好嘞!”
等一切完成又套上新衣裳,三宝看向铜镜,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他呼吸一抖,原地转了好几圈,视线不离镜中自己,欣赏几番后冲着二牛笑道:“二牛,好看嘛!”
二牛兴奋地点头。
三宝笑得很是开心。之后两人趁着灰蒙的晨色早早出了门。这次三宝没有坐在车头,而是被二牛请到车中。二牛道:“大人可坐稳了。”
三宝羞地哦了声。
哒哒哒!哒!马车疾驰,翻过一座山头,又踏过一段水。三宝眼前视野忽陡窄,忽开阔,直至最后变得异常崎岖。
马车铛铛铛的震,三宝在车中咚咚咚的抖。
无奈,二牛拉紧绳强行让马车停了下来。他皱眉前视,见前方已有城墙伫立,却没有见到守卫的身影。二牛心中生疑,当即马鞭用力一甩,高声道:“县令大人在此,速速来迎。”
却是安静。
二牛右手往帘后一探,示意三宝不动,自己跳下车,牵着马朝前走去。没走多远,突然,道路两侧半人高的枯草丛中蹿出几道矮小的孩童身影。这几个小孩步伐迅捷,身姿十分灵活,不过几瞬已然并排一横,挡在二牛之前。
为首的孩子王双手抱着长棍,奶声奶气地威胁道:“嘿!”
“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