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 38 章 ...
-
第三十八章渡我琴声
终于到了2023年,折磨了全体中国人三年的疫情终于散去。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墓前新栽的几株小雏菊。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多余的宾客,只有张郁和江星落,以及怀中那个装着慕容安骨灰的素雅陶罐。
这是慕容安生前在日记里无数次憧憬过的地方——一片僻静的海崖,面朝无尽的大海,身后是四季常青的松林。
张郁跪在松软的泥土上,亲手将母亲的骨灰安葬。他没有哭,只是极其仔细地将泥土抚平,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为母亲整理最后的仪容。
“妈妈,”他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淹没,“你自由了。以后,每天都看着你喜欢的大海吧。”
江星落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静静地陪伴。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这是张郁与母亲最后的告别,也是一次将沉重过往于此埋葬的仪式。
从海边回来后,张郁走进琴房的次数变得频繁而规律。那不再是一种挣扎后的妥协,更像是一种日常的必需。他依旧沉默,但身上那种濒死的绝望气息,似乎被海风吹散了些许,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与悲伤共存的寂静。
他的琴声也发生了变化。
早期那些尖锐的、充满冲突与嘶吼的即兴片段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绵长而复杂的旋律。那里面依旧有化不开的哀伤,有对命运无声的诘问,但偶尔,会流淌出几个异常清澈、温暖的音符,如同阴霾云层中偶然透下的一缕金色阳光,短暂,却真实存在。
这琴声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开始悄然渗透这栋大宅。
庭审结束后,江家父母因为不放心江星落,怕她陷入太深,故意从京都搬过来,和女儿,张郁住一段时间。
江父的书房正对着花园,琴房就在楼下。起初,他会在那琴声响起时微微蹙眉,觉得那情绪过于私人,带着不祥。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习惯于在批阅文件的间隙,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听上一段。他不懂音乐,但他听得出那琴声里的真诚与重量。这不像是一个心术不正、意图攀附之人能弹奏出来的。它太孤独,太高傲,反而让人放下了些许戒心。
江母则在一个午后,被一段异常柔和、仿佛带着追忆与眷恋的旋律吸引,不知不觉走到了琴房外。她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张郁闭着眼,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那一刻,他脸上没有阴郁,没有防备,只有一种属于艺术家的、纯粹的专注与脆弱。江母的心微微一动,悄然离开。之后,她吩咐厨房,给张郁准备的夜宵要更精致些,练琴耗神。
连最挑剔的江星野,有次来找堂姐,碰巧听到张郁在弹一首技巧极其繁复的练习曲,那精准而充满力量的手指跑动,让他这个门外汉也暗自咋舌。他撇撇嘴,对江星落说:“姐,这小子……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了。”语气依旧别扭,但那份轻视,已悄然转变为一分对“硬实力”的不得不认可。
龙飞的变化最是明显。这个硬汉保镖,如今最恪尽职守的岗位,就是琴房外。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旋律,但他能感受到那音乐里的东西。它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泥泞中挣扎的日子,想起那些无法言说的憋屈和坚持。他私下对江星落说:“江小姐,郁少弹琴的时候……像个在跟自己打仗的将军。”眼神里,是纯粹的敬佩。
而复仇五人组的另外四位,安苒苒、李国庆等人,偶尔来访时,听到这琴声,也会相视无言。他们见证了张郁从复仇的烈焰中走出,如今沉浸在这片音乐的海洋里。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他找到了一个与世界、也与自己和平相处的方式。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傍晚。
江父江喻言的一位老友,国内顶尖音乐学院的教授赵任鹤来访。两人在书房品茗叙旧,窗外,海风送来断续的钢琴声。
起初,赵任鹤并未在意,只当是家里孩子在练习。但渐渐地,他端着的茶杯停在了半空。那琴声并非完整的曲子,而是即兴的流淌,时而低回如呢喃,时而激越如海浪拍岸,情感之丰沛,技巧之娴熟,以及对和声色彩那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把握,都让他这个浸淫音乐一生的老教授感到震惊。
“喻言,”赵任鹤放下茶杯,神情严肃地打断老友的谈话,“这是……哪位大家在府上?”
江喻言一愣,随即恍然:“哦,不是大家,是暂住在家里的一个晚辈,张郁。”
“张郁?”赵任鹤在脑中搜索一番,毫无印象。“我能……见见他吗?”
在琴房外,赵任鹤没有贸然进去,他就那样站着,听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琴声歇止,他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长者,张郁有些戒备地站起身。
赵任鹤没有寒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直接问道:“孩子,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张郁沉默了一下,回答:“没有曲子,随便弹的。”
“即兴创作?”赵任鹤眼中的光更亮了,“好!太好了!那种被困在迷雾中的挣扎,以及偶尔窥见一丝微光的希望……孩子,你的音乐在‘说话’,它在讲述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
他看着张郁苍白而年轻的脸,心中充满惊叹与怜惜。这得拥有多么深邃的痛苦与敏感的灵魂,才能弹出这样的音乐?
“我是首都音乐学院的赵任鹤。”他递上名片,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有一个重要的演出机会,在京城音乐厅。我认为,你和你的音乐,应该被更多人听到。你愿意吗?”
张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摇了摇头:“谢谢,对不起,我不愿意。”
他恐惧人群,恐惧曝光,恐惧任何将他置于聚光灯下的场合。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再次变成了被审视的“作品”。
赵任鹤没有因拒绝而气馁。从那天起,这位享誉乐坛的教授,成了江家的常客。他不再提演出的事,只是来“听琴”,偶尔和张郁聊几句。他聊巴赫赋格中蕴含的数学之美,聊肖邦夜曲里的诗意与乡愁,聊音乐如何成为战火中人们的精神慰藉……他像一个智慧的引路人,为张郁打开了音乐更为广阔和深邃的世界。
他对张郁说:“音乐不只是宣泄痛苦,它更能承载记忆,传递理解,甚至……疗愈灵魂。当你把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融入其中,它便有了渡人渡己的力量。”
这些话,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渗入张郁干涸的心田。他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听懂他琴声里的密码。
一个月后的一个黄昏,张郁弹完琴,看着窗外沉入海平面的夕阳,忽然对身旁的赵任鹤轻声说:
“赵教授,您说的那个演出……我想试试。”
他不是为了成名,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只是觉得,或许可以像教授说的那样,用这从自身苦难中淬炼出的声音,去尝试着……渡己,或许,也能微微照亮某个和他一样,身处黑暗中的人。
江星落得知这个消息时,没有多问,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眼中满是理解与支持。
新的旅程,似乎就要开始了。这一次,他的武器不再是阴谋与仇恨,而是黑白琴键上,流淌出的真实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