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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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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钢琴与无声的呐喊
江家的压力,慕容家无形的阴影,像一张越来越紧的网,缠绕着张郁。他变得更加沉默,在宽敞的住所里,行动轻悄得如同幽灵,尽可能不引起任何注意。只有在完全独处,确认连江星落也不在近旁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那是一种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以及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茫。
江星落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语言的安慰苍白无力,只能更细致地陪伴。一天午后,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张郁,我记得你琴弹得很好。家里那间闲置的琴房,我让人调试过了,隔音也很好。如果你觉得闷……或许可以试试。”
她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与钢琴之间那些可能关联着张文松强迫记忆的痛处。
张郁闻言,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钢琴,确实承载着他最痛苦的一段记忆——冰冷的琴凳,无止境的练习,以及张文松那所谓的“打磨璞玉”的、令人作呕的目光和无尽羞辱。
但……那也是母亲留给他最初、也是最温暖的记忆。在十岁以前,在慕容安尚未被彻底逼疯的那些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旧钢琴上,母亲会温柔地握着他的小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教他。她的笑容那么美,琴声那么动听。那是他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闪着光的碎片。
沉默了许久,就在江星落以为他拒绝了的时候,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第一次走进那间琴房,他只是在门口站了很久。指尖轻轻拂过光洁的琴盖,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最终,他也没有打开琴盖,只是沉默地退了出来。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江星落被一阵极其微弱、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钢琴声唤醒。不是成调的曲子,只是一些零散的、徘徊的、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和弦,低沉,压抑,充满了不确定性与挣扎。
她轻轻起身,没有开灯,赤脚走到琴房外。
门没有关严,泄出一线温暖的灯光。她透过门缝,看到张郁坐在钢琴前。他没有穿西装,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背影清瘦得仿佛随时会融进光里。他微微垂着头,银边眼镜被放在一旁,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脆弱。
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似乎在抗拒,又似乎在渴望。最终,修长的指尖终于落下。
不再是零散的和弦,而是一段低沉、缓慢、仿佛承载着无尽痛苦的旋律。那琴声里,没有第六章初遇时的破碎与呐喊,更像是一个人被困在无边无际的迷雾中,精疲力尽地跋涉,带着迷茫、恐惧,和一种不愿沉沦的、微弱的挣扎。
江星落靠在墙边,静静听着。她能听出那琴声里的窒息感,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也能听出那偶尔迸发出的、尖锐的不甘与愤怒,如同困兽的嘶鸣;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与疲惫。
他没有弹奏任何名曲,更像是将内心无法用语言表述的万千沟壑,直接倾泻在了琴键之上。每一个音符,都是他无声的呐喊,每一次强弱变化,都是他情绪的潮汐。
一曲终了,他双手无力地落在琴键上,发出一片沉闷的杂音。他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江星落没有进去打扰他。她知道,这是他独自面对内心巨兽的时刻,是他尝试与痛苦共存的方式。音乐,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够信任的、不会背叛他的容器,承载着他所有无法言说的伤痛、恐惧,以及对母亲那份复杂而沉痛的思念。
她悄悄退回房间,心里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找到了一个出口。
尽管这个出口,通向的依旧是他内心那片暴雨倾盆、伤痕累累的世界。但至少,他开始了。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用他被暴力塑造出的、足以撼动人心的才华,笨拙地、艰难地,尝试着拼凑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而这琴声,或许有一天,也能成为穿透阴影、带来微光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