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见星光》我想我就是我

36、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阴影中的博弈

　　审判结束了。

　　法槌落下的声音，像是一个沉重的休止符，砸在张郁的心上，却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巨大的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死寂。他站在法庭上，听着身后张家人的哭嚎、咒骂被法警制止、带走，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没有快意，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和仿佛跋涉了万里荒漠的极致疲惫。

　　江星落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他没有回头，只是反手紧紧握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仿佛这是他在虚无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回到江家为他准备的住所，那场在审判前夜爆发的PTSD仿佛耗尽了了他最后的心气。他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只是蜷缩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噩梦依旧频繁，对某些声音和场景的恐惧并未消退，但他不再激烈地抗拒或崩溃，更像是一种麻木的承受。

　　江星落推掉了大部分工作，守着他，陪着他。她不再试图用语言安慰，只是在他噩梦惊醒时递上一杯温水，在他对着食物发呆时，默默将他可能接受的清粥小菜推到他面前。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江星落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一位与她家交好、在媒体界颇有地位的叔伯。

　　“星落啊，有件事，想了想还是得提醒你一下。”对方语气有些斟酌，“最近，圈子里有几家收到些关于你身边那位张先生的‘咨询’，问得挺隐晦，但方向不太对劲。”

　　江星落心一沉：“李叔，您请说。”

　　“主要是打听他母亲当年……精神方面的情况，还有他在张家那几年的具体表现。问话的方式，听起来不像是纯粹的好奇，倒像是在……铺垫什么。”李叔顿了顿，“星落，张家倒了，但有些关系盘根错节。你护着张郁，大家都看在眼里，但也得防着些暗处的冷箭。有人似乎不想让他安稳过日子。”

　　挂了电话，江星落面色凝重。她立刻让龙飞去查，反馈回来的信息印证了李叔的话。确实有几股力量在暗中活动，源头隐约指向了——慕容家。

　　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张郁。她不想瞒他，也知道瞒不住。

　　“……他们在打听妈妈的事，还有我在张家的事？”张郁听完，沉默了很久，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他没有愤怒，眼底涌起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倦怠和……恐惧。

　　他抬起眼，看向江星落，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妈妈的悲剧和死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但我已经刚刚报复了我几个算是最亲的人，我累了，慕容家，我不想去想，但他们……还是不打算放过我，是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的勇敢，在历经审判和PTSD的折磨后，早已消耗殆尽。此刻的他，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他害怕这无休止的纠缠，会耗尽他最后的心力，会让他更加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江星落面前，会……失去这唯一的容身之所。

　　与此同时，慕容家。

　　慕容铮在最初的惊慌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仔细权衡了利弊。张郁，一个无根无基、心理创伤严重的年轻人，最大的倚仗不过是江星落的偏爱。而江家，一个商业帝国，最看重的是利益和稳定。

　　他绝不会愚蠢到明目张胆地去攻击张郁，那等于直接打江星落的脸，得不偿失。他的策略是：谨慎观察，暗中施压，孤立分化。

　　他的行动高效而阴险：

　　·社交圈暗示：在各种非正式的小范围聚会中，他会以舅舅身份，对“关心”的友人叹息：“我那苦命的外甥，唉，心理创伤太深了，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需要长期静养。星落那孩子也是重情义，一直辛苦照顾着……我们慕容家亏欠他们母子，只希望他能安稳度日，别再被外界打扰了。”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将张郁塑造成一个“需要被同情但也需要被警惕的精神不稳定者”，无形中切断了张郁融入上层社交圈的可能，也暗示江星落的行为是“负担”。

　　·针对江家（尤其是江父江母）的离间：慕容铮巧妙地利用一次商业酒会的机会，“偶遇”了江父江母。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很低：“江总，江太太，小郁这孩子命苦，我们慕容家感激星落和江家对他的照顾。只是……据我所知，他现在的心理状况非常糟糕，实在不宜接触过多外界信息，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我们都很担心，万一他情绪再次失控，对江氏的声誉，甚至对星落本人……

　　唉，那孩子太善良了，我们做长辈的，不得不多为孩子们考虑啊。” 他成功地将“担忧”的种子，种进了江家父母的心中。

　　·利用女儿慕容娉雪的影响力：慕容娉雪甚至不需要亲自提及张郁。她只需在某个高规格的慈善晚宴上，与江星落相遇时，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担忧的优雅笑容，轻声说：“星落妹妹，最近辛苦了。照顾病人最是耗神，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张郁定位成了“需要被照顾的病人”，抬高了江星落的付出，也无形中给周围竖着耳朵的人传递了明确信号。

　　压力，开始转向江星落。

　　江父首先找她谈话，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星落，你这一年来尽心尽力帮助张郁，爸爸不反对。张郁这个孩子被亲生父亲虐待成这样，我们看了也义愤填膺。但同情是同情，同情过后，生活还要继续是不是。

　　你要清楚，江氏不是你一个人的，背后是成千上万的员工和股东。慕容家如今在省城根基不浅，慕容娉雪的夫家更是势大。为了张郁，与他们交恶，是否值得？更何况，张郁现在的状态……是否适合一直待在你身边？这会不会影响你的判断，甚至你的安全？”

　　江母的担忧则更感性：“落落，妈妈知道你心疼他。可是你看他比你小差不多十岁，而且现在这个样子，惊弓之鸟一样……妈妈是怕你太辛苦，也怕他依赖你成习惯，将来……万一他的情况没有好转，你会受到更大的伤害。爱情不能只靠同情和责任维持。”

　　就连一向支持她的堂弟江星野，也难得严肃地提醒：“姐，慕容铮老奸巨猾，他不用自己动手，只需要让圈子里的人都觉得张郁是个‘麻烦’，我们就已经很被动了。为了他，我们要承受潜在的商业合作损失和舆论风险？你得想清楚。”

　　张郁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江家保姆看他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江父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江母愈发频繁的叹息，都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敏感的心上。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在江家人面前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甚至会在江星落靠近时，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表情是否“正常”，是否流露出了不该有的脆弱。

　　他内心的战场，从对抗外部的敌人，转向了对抗内心的崩溃，以及如何在自己濒临极限的同时，努力不给唯一爱他的人带来负担。他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抵抗着外界无形的压力，也抵抗着自我毁灭的倾向。

　　慕容铮坐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听着手下汇报江家内部似乎因此事产生了一些微妙分歧，满意地品了一口茶。他不需要大动干戈，他只需要巧妙地利用人性的弱点、商业的规则和家族的顾虑，就能兵不血刃地让那个“潜在的威胁”自行瓦解，或者，逼他犯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