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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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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门后的微光与法庭上的獠牙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带着夏日的闷热与黏腻,仿佛要将整座城市都浸泡在一种无处可逃的压抑里。由于疫情的影响,又过了快一年了,张家的案件在安苒苒和李国庆团队的推进下,慢慢推进,关于经济犯罪、形式案件的审理已接近尾声,铁证如山,胜负已定。
但是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一战——关于慕容安的自杀责任认定,以及被告之子——张郁,长达八年非人虐待的诉讼,终于即将开庭。
作为临时指挥所的江家别墅的一楼书房客厅里灯火通明,驱散了雨夜的昏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安苒苒和李国庆,连同几位核心助理,正围坐在客厅的茶几旁,进行最后一次庭前模拟。
张郁蜷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像是要将自己整个塞进阴影。他穿着柔软的灰色家居服,身形比之前又要清瘦了些,下巴尖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必须在这里,一遍遍地听着旁人用冷静、客观,甚至带着策略性渲染的语言,去复述、剖析他和母亲在那座华丽牢笼里所经历的一切。
“……这里,需要强调张郁先生左耳听力受损,与张文松多次掌掴之间的因果关系……”
“……慕容安女士的日记,以及她去世前精神状态的医疗评估,是证明张文松精神虐待致其精神崩溃的关键……”
“……心理医生的证词,关于多次听到年幼的张郁在深夜哭泣、求饶……”
那些被刻意尘封、血淋淋的细节,被一件件摊开在理智的光线下检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结痂的心上重新割开新的口子。也许是天气的原因,还是疫情期间在家里待了太久,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指尖冰凉,胃里翻江倒海。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程序,是通往最终审判不可或缺的步骤。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将张文松、谢云他们钉在法律的耻辱柱上。但当这些痛苦被如此赤裸地陈列时,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个人,而是一件被拆解、被分析的证物,编号“受害者A”。
模拟质询结束后,众人低声讨论着细节。张郁试图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双腿软得厉害,眼前猛地一黑,险些栽倒。他扶住沙发靠背,稳住呼吸,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郁少,你没事吧?”安苒苒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
“没事,有点累。”他摇摇头,声音沙哑,勉强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我去休息一下。”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二楼卧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外面讨论的声音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但那些关于“虐待”、“伤痕”、“死亡”的字眼,却无比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
他开始呼吸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卧室,而是张家那个冰冷、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室,是张文松狰狞的嘴脸,是谢云刻薄的嘲讽,是张霖、张歌落井下石的嘲笑……还有母亲,母亲把长长的发簪直接插入自己脖颈处的决绝,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身上…
“不……不要……”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唤醒理智,对抗那灭顶的回忆浪潮。
可他失败了。
黑暗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湿漉漉、充斥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地下浴室里。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窒息感如影随形。他挣扎,哭喊,却只换来更粗暴的对待和嘲弄的笑声。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溢出。
他开始害怕水声,甚至不敢走进浴室。害怕黑暗,他无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噩梦变得频繁而逼真,常常在深夜将他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久久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
他病了。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灵魂在经历了长期极限压抑后,在最终审判来临前,彻底爆发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江星落是接到龙飞的电话赶回来的。
龙飞在电话里语气沉重:“江小姐,郁少情况很不好……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了,不吃不喝,我们敲门也没反应。安律师他们很担心,但郁少谁也不让进。”
江星落的心瞬间揪紧。她立刻推掉了所有工作,以最快的速度坐飞机赶回了别墅。雨幕中,她的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了沉沉的夜色。
她冲进客厅,安苒苒和李国庆面色凝重地迎上来,低声说明了情况。
“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安苒苒斟酌着用词,“他可能……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江星落心中一痛,她懂。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习惯了自己舔舐伤口,如何肯将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他怕她眼中的怜悯,怕她认为他“无能”,怕玷污了她心中那个哪怕阴郁却也坚韧的形象。
但她怎么可能放弃他?
她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独自一人走上二楼。站在卧室门外,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强行敲门,只是轻轻地、用一种他一定能听到的,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
“张郁,是我。”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也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她继续说着,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我没想进去,我就站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我们不需要说话,你也不需要强撑。累了就休息,痛了……就可以喊出来。没关系的。”
房间里,蜷缩在门后的张郁,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身体猛地一颤。那熟悉的声音,像一道微光,试图穿透他紧闭的心门。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处的衣料。
他多想打开门,紧紧抱住她,汲取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和力量。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能!不能让她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你会吓到她的!你根本不配!
两种情绪在他体内激烈地撕扯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江星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背靠着门板,坐了下来。仿佛能隔着一扇门,感受到他剧烈挣扎的痛苦。她用行动告诉他——你看,即使在你最不堪的时刻,我也不会离开。我就在这里,与你一同承受这黑暗。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江星落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回应时,门内,传来一声极轻微、带着剧烈颤抖和哽咽,几乎破碎不成声的:
“……星落……”
“我……好冷……”
那一瞬间,江星落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催促,没有试图开门,只是将手轻轻贴在门板上,仿佛能触摸到他一样,用尽全身的温柔,低声道:
“我知道。”
“我在这里。”
门内那声破碎的“好冷”,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穿了江星落的心脏。她知道,这不是生理上的冷,而是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对温暖和安全的极致渴望。
“我知道,”她的声音愈发轻柔,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颤抖的尘埃,“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她没有追问,更没有试图强行闯入。她只是背靠着那扇冰冷的门板,慢慢地坐了下来,让门内的人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她开始说话,不是安慰,不是鼓励,只是一些琐碎的、与痛苦无关的絮语。
“今天回来的路上,雨太大了,司机开得很慢。我看见路边有只小猫,躲在便利店屋檐下,把自己舔得湿漉漉的,眼神跟你刚来江家时有点像,警惕又骄傲。”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点极浅的笑意,“我让司机停了车,给它买了根香肠。它一开始不敢靠近,等我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过来吃。”
门内,张郁蜷缩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剧烈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疲力尽的虚脱。江星落的声音像一道温暖的水流,缓慢地冲刷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他没有回应,但他在听。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的见面,其实不是在新城招标晚会上,而是在庆城的河边吗?”江星落继续说着,目光放空,陷入回忆,“你站在阴影里,看着河水,明明那么瘦弱,背却挺得笔直。我当时就在想,这个男孩心里,一定藏着很重的东西……重到让人心疼。”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两年多时间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关于他第一次下厨差点烧了厨房的笨拙,关于他熬夜看书在沙发上睡着的安静侧脸,关于他偶尔被她逗笑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真实的微光。她刻意避开了所有与张家、与过去相关的字眼,只勾勒出他们之间那些细小的、温暖的瞬间。
时间在她的低语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鸭蛋青的微光。
门内,长时间的精神崩溃和体力透支,终于让张郁的意识开始模糊。江星落平稳的呼吸声和温柔的语调,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就那样靠着门板,陷入了昏睡之中。即使在睡梦里,他的眉头依旧紧锁,但至少,那蚀骨的恐惧暂时退潮了。
门外,江星落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最终确认那变得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她轻轻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后背被门板硌得生疼,双腿也早已麻木。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下楼,找龙飞拿到了备用钥匙。
“他睡着了,”她对面露担忧的安苒苒和龙飞低声道,“我进去看看他,你们帮忙准备点清淡的粥和小菜,等他醒了吃。”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光线涌入,照亮了门后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张郁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江星落的心狠狠一抽。她示意龙飞帮忙,两人极其轻柔地将张郁从地上抱起来,安置到柔软的大床上。
为他盖好被子时,江星落的手指拂过他紧蹙的眉心,试图将那里的褶皱抚平。
“睡吧,”她低声说,“我守着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