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安》雪落祁山

2、第 2 章

　　周瑾青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昏迷的男人弄回了自己那间四处漏风的破旧茅屋。
　　恰好此时天色暗沉，清水村也没多少人，并无人注意到这番动静。

　　她小心地将人放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打来清水，颤抖着手，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露出那张深刻于心的容颜。
　　不会错，就是他。
　　周瑾青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心中酸涩与疼痛交织。

　　她熟练地检查伤口，撕开被血浸透的衣衫，为他清洗、上药、包扎。
　　动作轻柔而顺畅，仿佛做过千百遍——事实上，在另一个时空，薛邵钰偶尔生病或受伤时，确实都是她照顾的。
　　每一次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都引来一阵心悸般的颤抖。

　　薛邵钰在昏迷中似乎也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发出痛苦的闷哼。

　　“邵钰。” 周瑾青忍不住低声唤出那个熟悉的称谓，声音哽咽。
　　忽然，薛邵钰的手无意识地抬起，准确而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瑾青，别走；瑾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模糊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周瑾青浑身一震，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反手紧紧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轻声回应：“我不走，邵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这一刻，她恍惚觉得，她的邵钰回来了。

　　然而，当薛邵钰再次陷入沉睡，抓着她的手微微松开时，现实的冰冷又迅速包裹了他。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受伤被追杀？
　　又为什么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难道和自己一样穿越了，但为什么失去了记忆？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周瑾青思绪翻涌。
　　数年的过往在卡顿的相机中一片片放映出来。
　　待周瑾青渐渐回神，天边已现一丝微光。

　　她看着熟睡的薛邵钰，眼中蓄满了泪。
　　拿起薛邵钰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滴答滴答”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薛邵钰的手上。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他们都说我是疯子，可我没有办法了啊。”
　　“你可真没良心，这么多年也不给我托个梦。”
　　“你呀，就算不想我，也该给叔叔阿姨他们报个平安。”
　　“都不要紧了，邵钰，我总算找到你了，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跟着你、保护你的。”

　　周瑾青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薛邵钰的手被他揉来揉去，仿佛这样这个人能离他更近一点。
　　却没注意到，薛邵钰放在床上的左手和紧闭的双唇微微动了动。

　　薛邵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再是大楚的新皇，而是在一个叫“地球”的地方。
　　眼前的人穿着和大楚截然不同的衣服，围城一圈。
　　人群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花圈。

　　一名看着约莫二十七八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静静地跪在花圈之前。
　　薛邵钰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莫名地从那名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至深的悲伤。
　　“爸，妈，你们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邵钰找回来。”

　　微风吹过，纸花轻轻摇摆。
　　墓碑上印着薛邵钰看不懂的字，但他直觉与自己有关。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失去了特别重要的感情。

　　忽的，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似察觉到了什么。
　　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传来。
　　薛邵钰自梦中悠悠转醒，隐约听到那黑衣女子在叫着一个名字，“薛邵钰，是你吗，你出来啊！”

　　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让薛邵钰清醒时还有几分茫然。
　　但陌生的环境让警惕和锐利便迅速取代了初醒的迷茫，薛邵钰目光第一时间扫视四周，最后落在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周瑾青身上。
　　他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周瑾青。

　　周瑾青抬头，对上那双深邃却依旧陌生的眼睛，心口又是一涩。
　　她迅速掩去眼底的情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正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玄衣男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尤其是内息。
　　旧疾似乎没有因这番折腾而恶化，外伤也被处理得很好。
　　他再次看向周瑾青，眼神中的审视稍减，多了几分探究。

　　眼前的脸居然有几分熟悉感。
　　但当薛邵钰仔细回想在哪见过此人时，却忽然头疼欲裂。
　　他甩了甩头，索性不想了。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恢复了沉稳，“在下沈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沈默，连名字都换了吗。
　　周瑾青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显，“在下周瑾青。举手之劳，沈公子不必挂心。”

　　“周公子。” 沈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周瑾青眼下的青黑和身上粗陋的麻衣上，心上觉得有趣，“此处是？”
　　“吴县，清水村，我家。” 周瑾青简单答道，起身端来了一直温着的米粥和水。
　　“你失血过多，不宜立刻进油腻之物，先喝点粥暖胃。”

　　沈默接过碗筷，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贵气。
　　他安静地进食，目光却不时落在周瑾青身上。

　　这个女子，很特别！虽然着一身男装，但依旧难掩眉目间的风情。
　　救他时的果决，处理伤口时的熟练，还有此刻那种若有似无的、仿佛认识他很久了的熟悉感，以及眼神深处藏不住的悲伤和复杂情绪。
　　都让他无法将其视为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
　　而且，靠近这个周瑾青时，他体内因旧疾而时常滞涩的内力，似乎都运转得顺畅了些。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和安心感萦绕着他。

　　这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某个猜测。

　　“周公子并非普通农户吧？” 沈默放下碗，状似无意地开口。
　　周瑾青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读过几年书，父母新丧，家道中落，暂时以此谋生。”
　　她语气平淡，刻意回避了父母真正的死因。

　　沈默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低落的情绪，没有追问。
　　转而看向桌角那几本被翻得毛了边的书籍，似乎是四书五经，还有相关的注疏、正义，他问道：“周公子欲参加科考？”
　　“是。” 周瑾青的回答简短而坚定，“唯有入仕，方能改变一些事情。”

　　沈默眸光微动，志向不小。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周瑾青忍不住偷偷看他，却正好撞上沈默投来的探究目光。
　　视线相交，两人都迅速移开眼，一种莫名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沈默轻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
　　“周公子救命之恩，沈某无以为报。观公子志向，科考之路所需银钱、书籍，沈某或可。”

　　“不必了。” 周瑾青打断他，语气有些生硬。
　　他受不了对方这种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报答”。
　　这像是在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钱财之事，在下自有办法。”

　　沈默被他突如其来的拒绝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女子，似乎对他抱有某种莫名的抵触？
　　但又不像，她偶尔流露出的关切不似作伪。
　　真是矛盾又有趣。

　　沈默伤势不轻，加之旧疾需要调息，不得不在周瑾青这破旧的茅屋里暂时住下。

　　养伤的三日，成了两人之间无声的折磨与试探。

　　周瑾青悉心照顾，换药、做饭、熬药，事事亲力亲为。
　　很多习惯性的小动作不断出卖着她：吹凉汤药的温度，递东西时习惯性的角度，甚至偶尔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的昵称。
　　每一次，都让沈默心中的疑惑和探究更深一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周瑾青，身上有大秘密。
　　而且，越靠近他，那种灵魂深处的悸动和熟悉感就越发明显，连困扰他多年的旧疾都舒缓了许多。
　　这让他更加确信，周瑾青极有可能就是慧心禅师预言中能助他成就大业的“天慧之人”！

　　但她为何对自己表现得如此熟悉又情深，是伪装，还是另有所图？
　　沈默开始了若有似无的试探。

　　他谈论经史子集，周瑾青往往能给出惊人而新颖的见解。
　　他提及周边局势，周瑾青的分析一针见血，仿佛洞悉全局。
　　他瞥见周瑾青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某些符号和算法，更是闻所未闻。

　　而周瑾青，则在每一次试探中心脏高悬。
　　她既忍不住想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渴望得到认可。
　　又不得不时刻警惕，生怕暴露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更怕泄露那无法言说的前世情缘。
　　她每一次的掩饰和回避，都伴随着内心的酸楚。

　　沈默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又时常流露深情的模样，心中的感觉越来越怪异。
　　这个疑似“天慧之人”的女子，似乎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和感情？
　　这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却又不似作伪。

　　他身为大楚新皇，见惯了阴谋诡谲和阿谀奉承，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这让他对周瑾青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和掌控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