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安》雪落祁山

1、第 1 章

　　冷的刺骨的溪水冲击着周瑾青本就混沌的意识，冰冷的液体冲袭着她，身体随着水流上下翻滚。
　　迷糊中，无数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办公室中堆积的历史文献、未完成的论文、熟悉又陌生的茅草屋、有节奏的劈柴声......

　　窒息感强烈袭来时，一双手将他拽出水面。
　　周瑾青咳出几大口水，剧烈地喘息着，眼前一片模糊。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涌入脑海，强行与她原有的记忆融合。

　　大楚王朝，吴县，清水村。
　　周瑾青，十七岁，周家孤女。
　　父亲周文远，母亲王氏。

　　几日前，县令贾仁的亲信带着地契强占周家赖以生存了几十年的几亩水田。
　　父亲周文远理论了几句，被当场打断了腿。
　　母亲王氏上门讨要说法，却被污蔑冲撞官威，拖到县衙打了五十大板。
　　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熬过半夜，双双含恨离世。

　　而原主，那个也叫周瑾青的女子。
　　在暴雨中上诉无果，半夜归家之时，被县令派人打晕，丢进了汹涌的河水中。
　　再睁眼，这具壳子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讲师，周瑾青。
　　那个同样因为失去挚爱而痛苦，转而痴迷研究“穿越”可能性的周瑾青。

　　“爹，娘。” 她下意识地呢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原主的悲恸与绝望和她自己因薛邵钰消失而积压数年的痛苦瞬间共鸣、叠加，几乎让她窒息。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陌生妇人抹着眼泪。
　　“瑾青，快回家去吧，你爹娘，唉，后事还要你操办。这世道，没处说理啊。他们虽走了，你还要好好活着，这么大个姑娘，投河自尽了，你爹娘九泉之下该如何安宁啊。”
　　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周瑾青心上冷笑，“投河自尽？这县令贾仁，杀人灭口还要给人安个自尽的名头，真是可恶！”

　　周瑾青摇摇晃晃站起来，凭着记忆，走向那个破败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两具简陋的棺木停放在中间，上面盖着破旧的白布。
　　她跪在棺前，雨水和泪水混杂而下。

　　巨大的悲伤和无助笼罩着她。
　　但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坚硬的愤怒从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
　　县令贾仁，这个草菅人命的狗官！

　　周瑾青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爹，娘。” 她摸着棺木，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既然用了你们女儿的身体活了下来，这个仇，我必报。”

　　三日后，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县衙鸣冤鼓前，周瑾青一身孝服，手持连夜写就的状纸，重重敲响了鼓面。
　　“咚！咚！咚！”鼓声沉闷，响在死寂的街道上。
　　周围渐渐聚拢了一些百姓，窃窃私语，眼神中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畏惧。

　　“滚开，县令大人今日不接讼状。”
　　一名衙役恶声恶气上前，一脚狠狠踹在周瑾青腹部。

　　剧痛传来，周瑾青踉跄后退，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强行咽下，再次上前，高举状纸。
　　朗声道：“草民周瑾青，今日鸣冤，状告县令贾仁纵容恶仆，强占民田，逼死我父母周文远、王氏，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师爷慢悠悠地从衙门里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轻蔑。
　　“周瑾青，你父母冲撞官威，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县令大人宽厚仁慈，念你年少无知，经历丧亲之痛，不予追究你这击鼓喧哗之罪。若再胡闹，莫怪大楚律法无情。”
　　随即，他走到周瑾青身前，附耳小声道：“小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安分守己，大人尚可留你性命；你若还如蚂蚱这般不知死活地蹦跶。”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周瑾青攥紧状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师爷那油滑的嘴脸，看着衙役们凶狠的表情，看着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的眼神。
　　她明白了，在这里，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的冤屈，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屁都不是。
　　百姓想要上诉？无门。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却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抬起头，看到县衙门右边的墙上，贴着一份极大的诏令。
　　最上方印着《大楚科举诏》几个大字。
　　“科举。” 她眼中重新燃起幽深的火焰，低声自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只有站得足够高，掌握权力，才能砸碎这吃人的规矩，让那些贪官恶吏付出代价。”

　　她深深看了一眼县衙那扇漆黑的大门，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在心里。
　　然后，她不再理会衙役的呵斥，转身挤开人群，一步一步，坚定地离开。
　　瘦削的背影在雨中显得单薄，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执拗。

　　回去之后，她仔细研读了大楚关于科举的相关律法政策。
　　发现七年前楚昭帝颁布了最新律法，允许女子也参加科考。
　　但七年间，无一人通过殿试。
　　政策易变，人心仍古。
　　即便女子有参加科举的机会，但世人心存偏见，而且女子学堂远远没有普及，要以科举入仕何其之难。

　　而且这时父母被冤杀，在这偏僻的村子，一个弱女子孤身恐怕难以存活。
　　思索再三后，
　　周瑾青挽起自己的头发，梳成总角。
　　又花了几日时间，制了一身平日乡村男子穿的粗布麻衣。

　　周家住得偏，加上原主父母已经去世，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
　　大楚的科举对应举人的身份并无严格规定，
　　出了吴县地界也无人知道自己是谁，
　　至于考试现场的全身搜查，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

　　科举需要的不仅是知识，更需要钱财。
　　笔墨纸砚、四书五经这些哪一样都需要钱来买。
　　原主本就家中贫寒，父母丧事已耗尽最后一点家底。
　　周瑾青不得不拿起柴刀，上山砍柴，换取微薄的铜钱来购买纸笔灯油。

　　山林寂静，只有间或的鸟鸣和她的脚步声。
　　她一边砍柴，一边在脑中梳理着繁杂的信息。
　　大楚王朝，这与她所知的任何历史朝代都不符，周边有西岭、北漠、南国等国，形势复杂。

　　这些信息让她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却又抓不住头绪。

　　自己的身上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那薛邵钰呢，他的消失是否也与此有关？
　　这个世界，与穿越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薛邵钰的消失。

　　突然，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和低沉的闷哼声打断了周瑾青的思绪。
　　她心中一凛，下意识藏身树后，悄悄拨开灌木望去。

　　只见不远处林间空地上，四五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一个玄衣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剑术凌厉精准，身法精湛，显然武功极高。
　　但他似乎有旧伤在身，动作间偶有凝滞。
　　身上已有数处刀伤流血，玄色外衣染红了大片，渐显不支。

　　此刻战况激烈，眼看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绕后，举刀欲狠狠劈下。
　　周瑾青瞳孔骤缩。
　　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有任何权衡利弊的思考，完全是本能驱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这样杀死。

　　她从树后钻出，往前走几步。
　　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中的砍刀，朝着那名偷袭者的方向猛地掷出。
　　“铛！”的一声脆响，砍刀精准砸中了黑衣人手中的兵器。
　　虽未击落，却成功让那致命一刀砍偏，擦着玄衣男子的后背落下，只划破了衣衫。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足够了。

　　玄衣男子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身体猛然一侧，反手一剑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穿了最后一名敌人的咽喉。
　　转眼间，最后一名黑衣人也倒地气绝。
　　场面骤然死寂。

　　玄衣男子拄着剑，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周瑾青藏身的方向。

　　四目相对，周瑾青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她的研究笔记里、她痛苦思念里的脸！
　　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即使此刻面色苍白，染着血污，带着杀伐后的凛冽杀气，也依旧俊美得令人窒息。

　　是薛邵钰！
　　是她爱了十年又突然消失，用尽方法找了好久，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实存在过的薛邵钰。
　　狂喜、震惊、委屈、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

　　周瑾青眼眶发红，嘴唇颤抖着，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抓住他，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丢下自己！

　　下一秒，她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对方眼中那全然陌生、冰冷，带着审视和极度警惕的目光冻结了。
　　那不是看爱人的眼神，甚至不是看熟人的眼神。
　　那是在评估一个突如其来的、不明身份的、可能具有威胁的变量。

　　冰冷的目光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周瑾青头顶浇下，让她瞬间清醒。
　　也让她那颗火热的心，沉入无底寒渊。

　　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
　　堵得她心脏生疼。
　　玄衣男子深邃的目光在周瑾青那张清俊却写满震惊与某种他看不懂的悲伤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书生的反应很奇怪。

　　他开口，声音因受伤和力竭而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多谢出手。”
　　话音未落，他身体晃了一下，失血过多和旧伤复发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周瑾青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在他倒地之前，奋力将人抱住。

　　男人的身体沉重，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冷冽的气息倒入她怀中。
　　肌肤相触的瞬间，周瑾青的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他，温度、触感都是他熟悉的那个薛邵钰。
　　可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