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与飞鸟》逍遥芫荽酱

3、不能实现的梦想

　　铃铛睡眼惺忪地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打了个哈欠，在她当猫的一年零三个月十一天里，从没有哪天她起得这样早。

　　她会在沙发或是自己的猫窝里睡到中午十二点，伸个懒腰，吃完家人为她准备好的猫饭，下楼巡逻。而不是在睡梦中被白鱼拽起来穿衣洗脸，送上电动车。

　　今天太早了，十点刚刚过，她的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

　　周六清晨的街道人来人往，沸腾的人声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早餐店的豆浆香气混杂着柚子花的清苦味，这种味道的熏陶下，非常适合睡觉。

　　她下意识地向后仰头。

　　“哎哟，怎么回事。还没睡醒呢？”被人托住了后脑勺。

　　铃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鱼笑眯眯的表情。她揉了揉眼睛，学着记忆里的白鹭端正坐好，软软地喊了一声：“妈妈。”

　　“怎么了？”白鱼以同样柔软的声音回话，把手中买好的早餐递了过来。

　　铃铛拿着热乎的包子，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一眼白鱼。

　　平常给她准备的食物都是切好放在碗里的，或是粒状的干猫粮，这样一大个的完整包子她无从下口。

　　直到白鱼的表情出现明显的困惑神色，铃铛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一只猫了，她现在是白鹭，她不能指望有人会来帮忙把她的食物分成小块。

　　铃铛低下头，用不再锋利的牙撕扯开柔软的面皮，嚼了嚼，咽进肚里。

　　是她当猫的时候从没有品尝过的味道，宣软的蓬松面皮，细细咀嚼有淀粉分解的甜味。再咬一口是多汁的肉馅，带着葱香肉香，和爽脆的笋丁。

　　“哇……”铃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成年猫的味蕾数量约500个，而人类的味蕾数量约9000个，是猫的十倍还多。这是她变成人之后吃的第一顿饭，比她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妈妈，这是什么呀！好好吃……”她的眼睛亮亮的，说话也不自觉呜咽起来，像她还是猫时一样发出嗷呜嗷呜的鼻音。

　　白鱼动作利落地给她戴上头盔，系好带子：“这能是什么，你爱吃的笋丁肉包呀。还迷糊着呢？”

　　铃铛嚼着包子，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害怕露出马脚。她从前也会和妈妈说话，但这种双方都能明白对方意图的交流还是第一次，她安静地吃完早饭，努力扮演白鹭平时的模样。

　　电动车缓缓行驶，速度逐渐加快，铃铛用人类的双手环抱住白鱼的腰，有些紧张地绞着陌生的十指。

　　风呼啸而过，铃铛没塞进安全头盔中的碎发在风中飘扬。

　　铃铛有些不安地问：“我们去哪里？去学校吗？”

　　白鱼不禁失笑：“你真是睡糊涂了，星期六去什么学校呀？妈妈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天我们去兴趣班，约了姜老师的。”

　　“……哦。”铃铛不知道这段对话，她总结昨晚与白鹭关于学校的谈话，揣摩着兴趣班的含义，又问：“兴趣班要学习吗？”

　　白鱼这次没有回答，而是无奈地笑了笑：“……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想去吗？”

　　“……没有。”铃铛趴在白鱼背上，斑驳的树影从二人身上飞速掠过。

　　行驶一段时间后，她们如约抵达了培训机构的正门，大红色的立式海报放在门口，还有一个醒目的箭头。

　　铃铛看不懂人类的文字，她只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图案看着头晕。

　　人类的身体比猫重很多，也高很多，走起路来总有一种自己随时会坠落的错觉。

　　铃铛跟在白鱼身上小心翼翼的迈步，用两条腿慢慢地在台阶挪动，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如果人也是四只爪子走路就好了！

　　铃铛在心中哀嚎道。

　　“怎么啦？”白鱼站在上一级台阶，笑眯眯地问她，“是爬累了吗？加油哦鹭鹭，姜老师还在上面等我们。”不等铃铛答话，白鱼主动走了下来，连拖带拽，将铃铛一路扯上了待客大厅。

　　她的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确实不温柔。铃铛揉着手臂被捏过的地方，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但人的相处方式或许就是这样。她当一只猫的时候，白鱼为了打扫卫生，也经常把她拎起来放到一边，拿来拿去。

　　铃铛放下了心里那点疑虑，抬头打量这个新奇的地方。

　　她在外玩耍时一般都选择风景优美的公园或是小区，有树荫的地方最好，方便她睡觉。可室内却很少有机会能进，室内大多是人类的领地，她不请自入会被驱赶。除了白鹭也没人能听懂她说话，更没有通融的余地。

　　成排的白炽灯，温馨风格的墙纸，整齐的桌椅绿植。这个地方的摆设和家中全然不同，给人的感觉十分空旷宽敞，一个地方站久了会觉得有些孤独。

　　明明外表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水泥方壳子，里面却完全不一样……

　　“鹭鹭呀，看什么呢？快过来。”

　　铃铛正在研究这所建筑的内部装修，被白鱼这声唤了过去。白鱼站在走廊上的第三个房间门前，冲铃铛招了招手，铃铛乖巧地走过去，下意识想像还是猫时那样去蹭白鱼的手。

　　“哎呀，这就是咱家鹭鹭啊！”一个语调夸张的人从白鱼身后站了出来，她的黑发间有缕缕挑染的蓝色发丝，身上的外套牛仔裤也带着潮流意味的挂线抠洞。

　　铃铛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的后退两步，蹭人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她警惕地看着这个怪人。变成白鹭之后她的嗅觉听觉不像猫时那样灵敏，这个人简直是像凭空出现一样。

　　白鱼催促道：“这是姜老师，快说老师好。”

　　铃铛躲在白鱼身侧，用探究的视线来回扫视怪人，小声地说：“老师好。”

　　奇怪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炫彩头发，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吓到小朋友了……”

　　“不好意思啊姜老师，她在家里不这样的……”白鱼急忙解释。

　　“没事没事，小朋友嘛。”姜老师不在意这些，招呼着铃铛往里进：“来来来，不怕，我这有小蛋糕吃。”

　　蛋糕？

　　又是一个没有吃过的东西，对食物的好奇压过了警戒线，铃铛从白鱼身侧蹿了出去。

　　会客室内有两套桌椅，桌上都摆着一筐散装的小零食，鸡爪、泡椒笋、薄荷糖、蛋黄派……种类繁多，全是铃铛不认识的东西。

　　她伸长手去够桌面中央的零食筐，努力了好一会，却还是差一点。

　　白鱼小声斥责道：“鹭鹭！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姜老师把零食筐往铃铛的方向推了一段距离，和蔼道：“没事，小朋友嘛。活泼一点好，咱家孩子几岁了？”

　　白鱼叹了口气：“下个星期就十岁生日了。”

　　姜老师随手抽出身旁海报架上的彩印宣传册，递给白鱼，脸上已经挂上了营业的职业微笑：“这个年纪正是跳舞的好阶段啊，刚刚好，您看看，我们这边的项目……”

　　姜老师将白鱼引至座位坐下，站在白鱼身侧，向她介绍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课程。

　　铃铛在零食筐里翻翻找找，小蛋糕没找到，却找到了唯一一个巧克力派，她贴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隔着包装袋闻不到巧克力的香甜气味，只有会客室内的栀子花香薰味。

　　铃铛见过白鹭吃这个东西。能和白鹭说话，她也经常向伙伴要一些普通人不会投喂给猫的食物，果冻啊，酸枣糕之类的，白鹭也很乐于分享，每次她都能吃到。

　　但白鹭吃巧克力派那天，她没有成功。

　　叼着巧克力派的少女睁大眼睛，十分认真地说：“猫是不能吃巧克力的，我领养你的时候查过很多资料！巧克力里面有咖啡减啊可可加什么的，对你的心脏不好，吃了会死掉的！”

　　铃铛那天沮丧地垂下了耳朵。

　　铃铛用牙撕开包装袋，把巧克力派塞进嘴里，是和笋干包完全不同的味道，脆而薄的巧克力涂层，酥软的饼干体，还有中间的棉花糖夹层。

　　“……唔。”铃铛满意地咀嚼，摄入甜蜜的糖分。

　　好吃。

　　“好。那我们问问孩子的意见吧。”姜老师起身，和白鱼一起将目光投向大口咀嚼巧克力的铃铛。

　　她们微笑着。

　　白鱼问：“鹭鹭你想学什么种类的舞蹈呢？芭蕾？民族舞？爵士？”

　　铃铛咽下巧克力派，手中还拿着空荡荡的包装纸，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反问：“学什么？”

　　白鱼似乎会错了意，还在柔声引导：“是啊，鹭鹭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吧。”

　　铃铛不假思索道：“我喜欢学校。”她认为那些列举的一大串是某种建筑的代称，选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白鱼的表情有一丝扭曲，原本保持职业微笑的姜老师表情也微妙起来，会客室的氛围陷入诡异的寂静。

　　铃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氛围中的危险，仔细想了想，又道：“我还喜欢玩。”

　　“哈哈哈……”姜老师尴尬地笑了两声，“孩子这样也很好啊，热爱学习……”

　　姜老师圆场的话还没说完，白鱼突然冲了出去，她按住铃铛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

　　“？”铃铛身形一晃，差点摔在地上。

　　“诶！白女士你先别激动，孩子还小！”姜老师也跟了上来，想把白鱼拉开，可白鱼攥得太紧，拉扯半天也不见效。

　　白鱼死死盯着她的女儿：“不是说好了吗？你不是同意了吗？”

　　她摇晃着白鹭单薄的身体，像是要把她钉在会客室的立式空调上：“这是妈妈的梦想啊……姐姐已经拒绝妈妈了，为什么你也要这样？跳舞不好吗？随便什么都可以啊……”

　　铃铛终于从白鱼混乱的语句中找到了重点，原来不是去参观，而是跳舞。就像她在公园广场看见的人类方阵一样，大家聚在一起，用黑色盒子放着鼓点激昂的乐曲，挥舞手和腿。

　　铃铛不想那样，当猫的时候不想，当人的时候更不想，她现在可是站都站不稳。那样子跳一下摔倒了，受伤了怎么办？这可是白鹭的身体！她只是暂时借用一下看看学校，可不能让白鹭受伤了。

　　铃铛说：“我不跳舞。”

　　姜老师急得额头直冒汗，劝道：“孩子不想学就算了嘛，来先把孩子放开。”

　　可白鱼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仍然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铃铛皱起眉：“既然是妈妈的梦想，妈妈自己去学去跳不就好了？”

　　“……诶？”白鱼空洞的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手上的力道减轻不少，“可、可我都这个年纪了。我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现在……”

　　铃铛疑惑道：“那有什么关系？妈妈想跳舞就去跳啊，为什么非要我去呢？我不是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