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青春序章）》杵桩王

57、第 57 章

　　《尘光未泯》
　　许多同龄人高考落榜后，宁愿在理发店当学徒，或者在餐馆端盘子，也不愿吃这份苦。但陈胜不怕吃苦，工地虽然累，但是挣得也多，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就连常年在工地上打拼的老同志都忍不住夸赞道：小伙子舍得吃苦。
　　长年累月的重体力活，把他的身板锤炼得像钢筋一样结实。原本单薄的肩膀现在能轻松扛起两袋水泥，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工友们开玩笑说，陈胜往砖堆里一站，活脱脱就是块会走路的砖头。
　　住的地方是工地角落的铁皮房，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又冷得像冰窖。二十来人挤在通铺上，汗臭味、脚臭味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可就是这样，每天收工回来，大伙还是倒头就睡，呼噜声此起彼伏。最难忘的是下雨天，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
　　发了第一个月工资，陈胜就跑到二手市场，花八十块钱买了台掉漆的诺基亚。等空下来，他就蹲在工地围墙边，给家里打电话，了解父亲的病情，听着母亲关怀的唠叨......”风吹起他沾满水泥灰的衣角，也吹红了他的眼眶。
　　收工之后，工友们总爱三五成群地去小馆子喝一杯、聊聊天，唯独陈胜不一样。他常常一个人悄悄走远，溜进附近的学校或书店，找个安静的角落，捧起一本书。
　　他还是喜欢看书。只是和从前不同的是，那些曾经读不懂的东西，如今竟都可以领悟了。
　　那天在新华书店，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本书，遗憾的来到门口，他看见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蹲在台阶上抹眼泪。
　　“钱被偷了...”男孩抽噎着说，“两百块全没了，那是买复习资料的钱。”他低着头，说父亲在坐牢，母亲改嫁了，全靠爷爷奶奶种地供他读书。陈胜盯着男孩闪烁的眼神，心里明白可能是遇上骗子了。
　　但想到自己没条件继续读书，内心突然升起那种感同身受的无力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领男孩进书店买齐了资料，临走又塞给他一百块钱。
　　临别时男孩非要留联系方式，陈胜随手编了个号码写在烟盒纸上。走出老远回头望，那孩子还站在原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深深鞠躬。晚风卷着落叶打旋儿，陈胜自嘲地摇摇头——就当是给当年那个上不起学的自己，一个交代吧。
　　活儿一完工，陈胜便和毛熊跟着老板转战省城，扎进了新的工地。
　　当雅雯听说陈胜也在这里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个记忆中眉眼清晰的少年，此刻竟与她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在□□上发出了那句：“听说你在省城？”
　　消息弹出来时，陈胜正仰面躺在工棚的硬板床上。屏幕的冷光打在他沾着灰土的脸上。他将那短短一行字反复看了三遍，才用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敲下一个字：“嗯。”
　　此后，雅雯总爱叽叽喳喳地分享校园里的新鲜事，哪门课的老师有趣，社团里又有什么好玩的活动。陈胜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在一天劳作结束后，走到工地最高的那处水泥框架上，拍下天边烧得最烈的晚霞，默默发给她。这成了他一天里，唯一不像民工的、属于自己的时刻。
　　“有空来我们学校玩啊！”雅雯的邀请让陈胜既期待又忐忑。工棚的铁皮墙外，金融中心玻璃幕墙反射的霓虹每晚都亮如白昼。可这短短一条马路的距离，对陈胜来说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工地可不比学校，常年无休是正常状态，陈胜已经连续三个月没休息过了，每天披星戴月的两班倒，累得跟狗一样。
　　命运的转折来得突然。那天工友老邓的脚被钢筋扎透了，陈胜和几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地把他送医。在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中，陈胜突然发现这里离雅雯的学校只有两站路。他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那个存了很久却从未拨过的号码。
　　没多久，雅雯就蹦蹦哒哒地出现在陈胜面前。几个月不见，她这位老同学皮肤黑了不少，身板也更厚实了，而上了大学的雅雯，却愈发青春明媚。她化了精致的淡妆，发尾挑染成时髦的栗棕色，白色针织连衣裙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两人站在一起，黑白对比更加的强烈。
　　“走啊，别傻愣着啦！”雅雯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还是那幅大大咧咧的性格。她伸手轻轻拽了拽陈胜的袖口，指尖在沾着水泥的布料上停留了一瞬。
　　穿过校门时，陈胜不自觉地放慢脚步。雨后初霁的校园氤氲着湿漉漉的草叶与泥土气息，法国梧桐的黄叶落了一地，紧贴潮湿的路面。偶尔有残留的雨珠从枝头坠下，在他肩头溅开一朵小小的凉意。雅雯走在前头，白色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只翩跹的蝴蝶。
　　“今天怎么突然有空啦？”她忽然转过身，倒退着走。阳光穿过疏朗的枝桠，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幸好你打来电话，我差点就跟室友去逛街了。”
　　陈胜的目光掠过她发梢的栗色挑染，低声说：“哦，去了趟医院...”
　　“啊？你生病啦？”话音未落，雅雯已经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在他晒黑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得知他无恙后，她长舒一口气，呼出的气息拂过陈胜汗湿的衣领。
　　“啊？你生病啦？”话音未落，雅雯已紧张地抓住他的小臂。指甲在他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按出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得知他无恙后，她才长舒一口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打湿的衣领。
　　他们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深秋雨后，草木未完全凋敝，反而在湿润中透出最后的浓绿与金黄，空气清冽得像山间泉水。陈胜深深呼吸，感到自己仿佛换了一副躯壳，连灵魂里郁积已久的霉斑，也被这秋风一一吹散、沥净。
　　“今天怎么突然有空啦？”雅雯转过身倒退着走，树叶筛下的光斑像游动的鱼，轻轻掠过她的眉梢，“幸好你打来电话，我差点就跟室友去逛街了。”
　　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各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散发着一股特有的书卷气，陈胜的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本有机会也像他们一样的，甚至某个时刻，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学校的一员，但一阵冷风吹过，将他从幻境中剥离。
　　“饿了吧？带你去尝尝我们食堂！”不知不觉已到饭点，雅雯欢快地拉着他往餐厅走。陈胜本想自己掏钱，雅雯噗嗤笑了：“这里只能刷卡哦。”陈胜很不好意思，“这有啥啊，这是我的地盘。”
　　“如果你有想看的书，我可以从图书馆借给你。”雅雯知道陈胜平时喜欢看书，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借阅。
　　“哦，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借一本《平凡的世界》，第三部。”雅雯这么说，陈胜眼里来了光，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小说，高中时看了前两部，最后一部毕业时遗失了，后来也一直没时间看书，直到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每天孤独的面对一切，他觉得目前的状态，很符合书里描写的心境。
　　相似的环境中，他会把自己类比为书中的“少平”，同样学生出身，干着最累的体力劳动，但现实生活并未磨灭他们心中的那束光，雅雯是不是晓霞，他不知道，也从来没奢望过，现在所有的长期想法，都不现实。
　　吃过饭，雅雯非要送他回去，说反正下午也没课，就当出去逛逛了，陈胜拗不过，于是两人坐了公交车，一路穿过青春与繁华，来到了城市的荒漠。
　　工地门口，雅雯想去他的住处看看，陈胜窘迫的说：“没啥好看的。”可雅雯十分的坚持，推着他进了门。
　　“你就住这样的地方？”见陈胜住的环境，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雅雯仍感到些许惊讶，密闭的铁皮房，生锈的架子床，随处乱摆的家用电器和衣帽鞋袜，这比当年初中宿舍好不了多少。
　　陈胜的床铺位于靠门口的位置，光线通气尚可，跟其他床不同的是，陈胜的被褥和衣服整整齐齐的堆叠了起来，但雅雯仍看出了，眼看就要入冬了，被子却如此单薄，雅雯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陈胜于是拉着她出了宿舍。工地上忽然来了个青春靓丽的大姑娘，雅雯自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偶尔碰到熟悉的工友，脸上露出笑嘻嘻的表情，意外而又羡慕的说：“是女朋友？”“你小子可以啊。”陈胜脸一阵红红的，小声的警告他们别乱说。
　　回去后，雅雯没再联系他，陈胜的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不过转头一想却能够理解，准是看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鬼地方，自觉跟自己划清了界线，人之常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