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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雨过天晴》
      高温的闷热尚未从记忆中褪去,没日没夜的暴雨便接踵而至。即便是课本里“瓢泼大雨”那样的词,也难以形容当时的景象。天仿佛漏了一般,记忆中那段日子总是阴沉沉的,乌云厚重得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连陈胜的爷爷都叼着烟袋感叹,说他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邪乎的雨。
      学校倒是因此停了课,可孩子们被囿于家中,并无多少欣喜。外面不是瓢泼大雨,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根本出不了门。每日最大的“功课”,便是帮着父母剥花生壳、脱玉米粒,在枯燥的重复中听着永不停歇的雨声。
      然而,老天爷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很快,灾情的警报就被拉响了——村里的大喇叭嘶哑地广播着:因连日暴雨,当地最大的九龙河水位暴涨,原有的堤坝被冲垮了好几处。洪水如同被禁锢已久的猛兽,终于冲开牢笼,咆哮着扑向周边的村庄和农田。
      河水漫溢,隔壁几个村子首当其冲,遭了殃。浑浊的洪水涌进村庄,淹没了低矮的房屋和无助的庄稼。许多不结实的土坯房经不住浸泡,轰然倒塌。更可怜的是那些牲口,无助地浮在黄浊的水面上,黄牛真成了“水牛”。放眼望去,一片狼藉,损失极为惨重。
      唯独陈家村在这次洪灾中固若金汤,成了方圆一带的奇迹。
      村里的河流是九龙河的一条小支流,往年水量不大,河道浅浅的,有时甚至近乎干涸。不少村民便往里倾倒垃圾,还有人把河道整平了种上庄稼。可陈胜的爷爷,作为昔日村里的老书记,却始终绷着一根弦——每年都坚持组织村民清理河道、加固堤坝,雷打不动。
      谁往河里倒垃圾,被他抓到,必定重罚;谁在河道里种庄稼,他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推平了事。为此,村民意见极大。有人骂他劳民伤财、多管闲事,也有人阴阳怪气,暗指他从中贪了不少。为这事,爷爷没少跟人起冲突。可他脾气倔得很,只说这是祖训,决不动摇。
      直到这次洪水滔天,九龙河主堤几处溃口,周边村庄尽成泽国,解放军赶来救灾时,看到陈家村完好无损,都连声赞叹,称这是沿途唯一没受灾的村子,“简直是个奇迹”。
      可以说,是爷爷的固执和远见,保住了整个村庄。一时之间,那些曾经的埋怨和骂声,都化作了无声的感激。这份功劳,真可谓“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当时,解放军一个连队驻扎在村里,借用了陈联广家的院子生火做饭。马路对面就是受灾较重的邻村。队伍刚进驻,就在院子里树起一面党旗,那抹红色在风中猎猎作响,格外醒目。
      孩子们好奇,总爱跑去看。战士们自己开伙,从不接受村民送的食物,反倒常把省下的饼干、罐头分给围观的孩子们。放学后去那里“蹭”吃的,成了小伙伴们心照不宣的乐趣。战士们也喜欢这群小尾巴,任务后常陪他们玩耍。记得有位姓吴的指导员,常讲些外面的见闻,鼓励他们长大后参军报国。
      因为同姓“吴”,看着军人们英姿飒爽、纪律严明,吴广心里涌起莫名的亲切与仰慕。那抹橄榄绿,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悄悄生根发芽。
      吴浪这个捣蛋鬼却闲不住。有次他竟用粉笔在门板上抄写部队番号,被一个敦实的战士当场制止:“你干啥!”战士抓起他的小手就往门上擦。门板粗糙,搓得吴浪眼泪直掉。后来吴指导员闻声赶来,批评了小战士,又蹲下身给吴浪揉手,还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塞进他手心。
      “那个胖战士是条虫子,早晚被老母鸡吃掉!”吴浪恨得牙痒痒,转头又在墙上写下这句话报复。
      “谁让你先不老实?”吴广一边擦掉字迹,一边说他。
      “你!”吴浪被怼得说不出话,小脸憋得通红。
      队伍离开前,把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水缸也挑得满满的。送行时,小伙伴们都依依不舍,吴广更是红了眼眶。吴指导员用力抱了抱他,将一支钢笔郑重地放进他手里:“好好学习,将来报考军校。”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这段记忆却如那年院子里的旗帜,鲜亮地飘扬在往后的岁月里。
      然而,风波并未就此结束。洪水退去后,郑老九却站出来四处说,村子能平安,全是得了神灵护佑。不少不明真相的村民也跟着附和,纷纷捐钱捐物,不久就在村里修起了一座神庙。此后年年香火旺盛,仿佛那场洪水中真正的英雄,早已被遗忘在缭绕的烟火之外。
      在镇党委的统一号召下,村里自发组织劳动力,前往受灾严重的地方帮助救援。
      路途较远,交通不便,可是在农村,十里八乡都有亲戚,怀着朴素的感情,劳力们自带干粮和工具,步行开赴前线。
      临行前,王芝芬给陈定明收拾了衣服,又烙了饼,揣上几日的咸菜,又塞了点钱,再三叮嘱注意安全,不要心疼花钱,定明接过包袱,嗯了一声,然后看了眼孩子们,头也不回的出发了。
      话说学校操场的东南角,一直有个隆起的土包,杂草丛生,看着就有些瘆人。校园里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说底下埋着死人,也有人说这学校当年就是建在一片乱坟岗上——寻常建筑镇不住这里的阴气,也只有学校这种充满正气和朝气的地方,才能压得住。
      正因如此,那地方成了女生们绝对不敢靠近的禁地,却反倒成了男生们探险寻宝的乐土。从一年级起,就不断有男生三五成群,偷偷摸摸地去那儿“挖宝”。传说下面埋着价值连城的宝贝,可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挖出些碎砖烂瓦、石头坷垃,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见着。
      在这场数十年不遇暴雨的连日冲刷之下,那个神秘的土包终于彻底垮塌。雨过天晴,泥土还湿漉漉的,几个胆大的男生凑过去一看,竟在垮塌的断面处有了毛骨悚然的发现——几根散乱的人骨,和一个格外刺眼的完整头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天空。
      胆小的同学当场吓得落荒而逃,可吴浪、志强和大力几个人却如获至宝,拢在一起叽叽咕咕,时而发出奸笑,一猜便知,准没好事。
      “啊!”下午杨老师上课的时候,掀开讲桌上的白布,却惊悚的发现一具骷髅,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捂着胸口瘫软在地上,而前排的同学也跟着尖叫起来,有些女生脸都吓白了,蜂拥向外跑。
      见此场景,而吴浪几个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叫人不怀疑他都难,吴浪可谓不是正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心性这玩意大抵都是娘胎里带的,你如何感化教育,终是徒劳的,不信?比较下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就行了。
      太过分了,竟敢惹弄万众敬仰的杨老师,几人愚蠢的举动引起了公愤,陈胜握紧拳头就冲了上去,准备教训他们,在他的带领下,无数的男生冲了上去,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吴广犹如愤怒的小鸟般,第一个冲向了自己的弟弟,可能吴浪也没料到这个场面,瞪大了眼睛,毫无防备的被哥哥按到了地上。
      吴广如此温和甚至有点怂的一个人,陈胜从未见他如此爷们过,于是同学们震惊的观看了一场亲兄弟扭打在一起的名场面,直到被缓过神的杨老师喝止住,才救了他们的狗命。
      连绵的大雨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驱散乌云,又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当空散发着孔雀般的光芒,仿佛给大地做了一次汗蒸,晒去人间所有的霉气,身体里的活力因子跃跃欲试,仿佛突然复苏了。
      那天是周末,陈胜和二姐正在喂猪,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俩人一回头,是爸爸回来了,胡子拉碴,脸上脏兮兮的,裤子膝盖处磨破了,活脱脱野人一般。
      见到姐俩,定明开心的咧着嘴笑,可能是脸太脏显得牙齿很白,那是陈胜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爸爸。
      短暂的发愣过后,陈胜本能的扑向了爸爸,定明搂住陈胜,又揽过了不知如何表达的二姐,不同于雀跃的弟弟,二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是最朴实的亲情流露。
      此时,听到动静的王芝芬也来到了院子,见丈夫这副模样她停顿在原地,似乎有些动容,但很快调整表情,走近了来,嘴里念叨着:“哎呀,你这埋汰地,把外面衣服脱了,先不要进门。”
      定明则像没事人一样讲述着他们的劳动成果,短短半个月时间,再造一座坚固的堤坝,牢牢的锁住了洪水。陈胜问他们住在哪里,漏不漏雨,爸爸笑着说:“有帐篷住,就跟在家一样。”其实,爸爸完全是以苦为乐,不能在孩子面前表达苦难。
      当爸爸将兜里的钱原封不动的掏出来时,妈妈一下子火了:“你说你是不是彪,有钱不花,就吃那个咸菜疙瘩!”话虽如此,却红了眼眶,泪水滴在了父亲的身上。
      大水过后,村子里陆续来了好几拨耍把戏的,据他们讲,河水决堤,农田被冲垮,今年的收成都没了,只能出来讨生活。晚饭过后,在村子中央的场院里,准时响起了铿锵的锣鼓声,受到召唤的老少爷们纷纷赶了过来。讲究的从家里搬个小板凳,不讲究的找块石头,甚至直接席地而坐,一起津津有味的看起了大戏。
      耍猴吞剑,胸口碎大石,这些都不稀罕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男孩,跟陈胜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上来先是表演了个顶缸的游戏,瘦弱的孩子脱去上衣,顶着一口与之个头相仿的大缸,却能做到上下翻飞,实在令人钦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夫,引来了台下阵阵赞赏的呼声。
      表演完毕后,小男孩却未下场,只是木讷的站在原地,眼神涣散无光,仿佛在等着命运的随机安排。片刻,一个穿着三角背心的大人上了台,先是笑着对观众作揖,自我介绍是小男孩的爸爸,然后宣布表演一个神奇的节目,让大家仔细盯着看,不要走神。
      随后,他走到小男孩身后,拿起了他的胳膊,小男孩本能的躲闪了一下,但短暂的肌肉记忆过后,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任由命运的摆弄。
      正戏开始之前,爸爸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小男孩怯怯的说了句:“我想吃面条。”大概是几天没吃饭了。才说完,爸爸却将他的胳膊用力一提,听得咔嚓一声,加之一声惨叫,小男孩的胳膊就垂了下来,人群中随之躁动起来,许多小孩子都不敢再看。
      “胳膊断了。”小伙伴们惊叫起来。当再睁开眼,只见小男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停地呻吟着,眼泪滑落于地,却无人为之擦拭,见此惨状,不少村民跟着流眼泪。
      而此时师父顺势打起了感情牌,称家里房子被大水冲塌了,庄稼绝收了,老婆也死了,父子俩只能四处浪荡,混口饭吃,从而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收钱。
      见此惨状,好多人起身捐钱捐物,甚至真的有人端上来了一碗面条,要求男人给小孩把胳膊安回去。
      见收的差不多了,男人蹲下来咔嚓一声,又给接上了,小男孩的胳膊又能自由活动了,但眼睛依然无神。
      小伙伴们都瞪大了眼睛,当时想着胳膊掰断了,怎么这么快就能好,莫非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大力还说要不晚上趁他们睡着了把药偷过来?后来才知道是强行搞脱臼然后再正位,并不是将骨头折断,可即便如此,那也很疼啊。
      表演结束后,村里几位老人围了上去,心疼这孩子受的委屈。他们轻抚着他的胳膊,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娃,刚才那个是你爸爸吗?”小男孩蜷缩着,低声否认,可回头怯生生地瞄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又改口说是。
      听说这伙人晚上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就直接露天打地铺。大人还能硬扛,但王芝芬见那孩子实在可怜,心里一软,便上前试探着问道:“要不,让这孩子到我们家去睡吧?”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生硬地回绝了。可小男孩那交织着渴望与无助的眼神,陈胜永远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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