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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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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令人窒息的海腥味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裴照珩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气味。
江浸月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刚被冲上岸的鱼,终于重新学会了呼吸。
但紧接着,一种更要命的感觉涌了上来——尴尬。
他刚才……是不是哭得太惨了一点?
虽然没有真的掉眼泪,但他整个人缩在裴照珩怀里发抖,抓着人家的衣领不放,还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这简直比他那年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还要社死。
而且,现在的裴照珩……怎么说呢,温柔得有点过分了。
那只刚才一直在拍着他后背的手,现在正拿着一张温热的湿纸巾,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冷汗。动作轻得像是怕把他碰碎了,眼神里满是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自责?
“好点了吗?”裴照珩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哄小孩“还要不要喝水?”
江浸月有点受不了这种语气。
在他的记忆里,裴照珩虽然不是坏人,但绝对是个闷葫芦,戳一下摇一下的那种葫芦。
“我……我没事了。”江浸月别过头,试图躲开那只还在他脸上作乱的手,耳根有点发烫,“那个,能不能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哄?”
裴照珩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收了回去。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起来有点委屈。
“对不起。”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怕你难受。”
那副样子,活像一只被嫌弃的布丁,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江浸月心里那种名叫“愧疚”的小人瞬间把“尴尬”那个小人一脚踹飞了。他这人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特别是面对裴照珩这种平日里一本正经、现在却委屈巴巴的反差,杀伤力简直是宇宙爆炸级别的。
“那个……”江浸月抓了抓头发,眼神飘忽,“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现在好多了,真的。”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活蹦乱跳”,他还特意伸了个懒腰,结果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背上的肌肉,疼得龇牙咧嘴了一下,又赶紧憋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浸月手腕上的绷带已经被拆掉,他嫌弃那些疤痕不好看,便拿了个橙色护腕戴着。
裴照珩看着袖口那一抹亮眼的橙色,眼底的郁色散开,化作一点无奈的笑意。
“好,你是大人了,不用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我自己想哄,行吗?”
江浸月感觉自己的耳根又要烧起来了。
“行行行,随你便。”江浸月自暴自弃地摆摆手,决定转移话题,赶紧把这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给岔开,“还有一件事,这几天我和裴叔叔,我们查了不少东西。”
裴照珩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那个……以前那些幸存者。”江浸月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裴叔叔动用了一些关系,联系上了其中几个。除了……除了那几个已经不在的,其他人虽然有的改名换姓,有的远走他乡,但目前来看,生活都还算平静。没有人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就意味着,那个疯子,目前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并没有进行那种无差别的报复。虽然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至少说明,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在那艘船上瑟瑟发抖的无辜者,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就好。”裴照珩点了点头,拇指轻轻摩挲着床边的护栏,“只要他们没事,我们就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是啊。”江浸月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还担心调查会连累他们呢。要是那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加湿器喷出水雾的细微声响。
“对了,”江浸月忽然想起来,“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了。”
裴照珩挑了挑眉:“这么快?”
“快什么快?”江浸月瞪了他一眼,“你都在这儿躺了一个星期了!再躺下去都要长蘑菇了。而且家里那边……我也想回去盯着点。那个‘钓鱼’计划还没收网呢,我得回去继续演我的‘昏君’。”
想到自己那个“作天作地”的新人设,江浸月就忍不住想笑。
“好。”裴照珩似乎对这个安排很满意,“那就回家。”
“那今晚……”江浸月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色,“我就不回去了。反正明天一早就要走,来回跑太麻烦。”
裴照珩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住了,一本正经地问:“你要睡陪护床?”
“不然呢?”江浸月指了指旁边那张看起来就硬邦邦的折叠床,“难道睡走廊?”
“那床太硬了。”裴照珩有些犹豫“你会睡不好的。”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江浸月站起来,走过去把陪护床拉开。这床果然有些年头了,展开的时候发出“嘎吱”一声惨叫,听得人牙酸。
他试着按了按床板,确实挺硬的,中间还有个奇怪的凸起。
“真的不硬?”裴照珩还在那边操心,“要不……你上来睡?”
江浸月动作一僵,回头看他:“你是认真的吗?这是单人病床,挤两个大男人?而且你还有伤!”
“挤挤总是能睡下的。”裴照珩居然还真的很认真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一小半床铺,“我不乱动,你也别乱动就行了。”
这根本不是乱不乱动的问题好吗!
“闭嘴吧你。”江浸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从柜子里抱出备用的被子,“我就睡这儿。再废话我就回去了。”
裴照珩立刻闭嘴了,乖巧得像个鹌鹑。
医院的走廊并不安静,偶尔有护士查房的脚步声,隔壁病房传来的咳嗽声,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但江浸月躺在那张硬邦邦的陪护床上,却觉得意外的舒坦。
他翻了个身,正好能看到旁边的病床。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他能看到裴照珩侧躺着的轮廓。那个人似乎也没睡,正静静地看着他这边。
“睡不着?”江浸月小声问。
“嗯。”
“是不是伤口疼?”
“不是。”裴照珩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沙哑,“是在想……这十年,我错过了多少次像这样和你说话的机会。”
“其实刚……那会儿,还没这么糟。”裴照珩的声音很轻,在说到结婚时模糊的用音节带过“那时候你会对着花园里的花发呆,看到我回来了,虽然不说话,但会点点头。”
江浸月侧过身,把另一只手枕在脸颊下面,安静地听着。
“后来……”裴照珩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个转折点让他至今都觉得刺痛,“大概是第二年吧。你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我半夜醒来,经常看到你坐在客厅里,什么也不干,就那么坐着,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
“我想陪你坐着,你却把我赶回去。你说……”裴照珩苦笑了一声,“你说我的呼吸声太吵了。”
江浸月哽了一下,这理由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找茬。
“再后来,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几乎不出门,也不让布丁进屋子。有时候连饭也不吃,张姨端上去什么样,端下来还是什么样。”
“我很害怕。”裴照珩低声说,“我怕哪天推开门,你就不见了。我想带你去看医生,你抗拒得厉害。”
“所以后来,我就不敢逼你了。”裴照珩苦涩地笑了下,“我只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猜测你在干什么。”
江浸月听得喉咙发紧。
“我是不是很混蛋?”江浸月忍不住问。
“不。”裴照珩立刻否认,“你只是病了,生病的人,没有错。”
“错的是我。”他伸出手,用掌心蹭了蹭江浸月的手背。“我不知道该怎么治好你,我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面对你……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江浸月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反握住裴照珩的手,用了点力气。
“那你现在知道了。”江浸月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我不喜欢闷葫芦。以后有什么事,别自己憋着。你要是早点像现在这样,死皮赖脸地非要挤我的床,说不定我早就被你气好了。”
黑暗中,裴照珩发出一声笑。
“好。”他说,“以后我一定……死皮赖脸。”
这一夜,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交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直到江浸月的呼吸变得绵长,裴照珩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力道,但依然虚虚地笼着他的指尖。
第二天清晨,阳光准时把病房唤醒。
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江浸月特意换上了一副“我很不爽、全天下都欠我钱”的表情。他穿着一件领口立得高高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双故作姿态的眼睛。
司机方志诚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方志诚拉开车门,动作利索。
“直接回家。”江浸月冷冷地丢下一句,“开快点,这医院的味儿我闻够了。”
方志诚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裴照珩。自家老板虽然被扶着进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眉眼间的郁色却散去了不少,甚至在看向江浸月背影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得,看来这“昏君”还是个宠妃。
车子一路疾驰,驶入了半山腰的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