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袖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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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浸月接过信封。
信封很普通，是最常见的牛皮纸信封。但拿在手里，却有一种奇怪的触感，像是……有些潮湿。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像素很低，看起来像是从监控视频里截下来的。
照片上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墙壁斑驳，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吊在半空。房间中央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白色连衣裙，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低着头，看不清脸。但在她的脚边，有一双白色的球鞋。
江浸月感觉很眼熟，过了一会才和记忆里的照片对上。
那是卓悦薇失踪前的穿着。
江浸月的手抖了一下，照片飘落在地上。
在照片的背面，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而狂乱：
Isla de la Sombra is waiting.
（影子岛在等待。）
江浸月感觉一股寒意，卓悦薇的尸体明明已经被发现了，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还有这个。”陈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装着一枚……袖扣。
那是一枚银色的袖扣，形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鸥。
江浸月没见过这个。
江浸月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那枚袖扣上。
那是一只做工极其精致的海鸥，翅膀舒展，银色的质地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它静静地躺在密封袋里，像一只死去的鸟。
他的瞳孔在收缩，周围的声音——陈伯的低语，空调的嗡鸣，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喇叭声——都在迅速远去。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那枚袖扣，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直到填满了他所有的视野。
然后，一股浓烈的、带着咸腥味和铁锈味的气息，猛地灌进了他的鼻腔。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是海。
是那片漆黑的、令人绝望的深海。
记忆的碎片乘着船涌了上来。
那是那一年的暑假。原本应该是阳光、沙滩和冰镇果汁的G国之旅，却变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那一群全副武装的外国人，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冲进了他们的度假别墅。尖叫声、枪托砸在□□上的闷响、破碎的玻璃……混乱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然后就是漫长的黑暗。
江浸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狭窄的船舱里。
空气浑浊得让人想吐，混合着汗臭、排泄物和伤口化脓的味道。二十几个人像沙丁鱼一样被塞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没有光，只有头顶那个生锈的铁门缝隙里，偶尔漏下来的一丝惨白月光。
船身随着海浪剧烈起伏，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船舱里压抑的低泣和呻吟。
“……没事……没事的……”
江浸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是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声音。
他蜷缩在角落里，那个最阴暗、最潮湿的角落。他的怀里护着一个人。那是谁？他在记忆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记得那是个很瘦小的身躯，一直在发抖，抖得像筛糠一样。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紧紧抱着那个人，把对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脊背去阻挡周围那些贪婪、恶意的目光。
每天都有人被带走。
有时候是因为赎金没谈拢，有时候仅仅是因为那群绑匪喝醉了，想找点乐子。那个负责“挑选祭品”的绑匪，是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大家都叫他“Butcher”（屠夫）。他每次打开铁门，那种沉重的吱呀声，就是死神的脚步声。
那天，“Butcher”又来了。
他浑身酒气，手里提着一根鞭子，目光在瑟瑟发抖的人群中巡视，像是在挑选待宰的羔羊。他的眼神落在了江浸月……怀里的那个人身上。
“You.”（你。）
大胡子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角落。
江浸月感觉怀里的人猛地僵硬了。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本能就是抱得更紧。
“No! Please!”（不！求你了！）江浸月喊出声来，用他不熟练的英语哀求着。
大胡子狞笑着走过来，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挡在了门口。
江浸月透过人群的缝隙，抬头看去。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那个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即使在这种肮脏的环境里，依然显得格格不入的优雅。
大胡子回过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当地的土语。
然后，那个穿西装的人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毫不留情的耳光声，在死寂的船舱里炸响。
那个不可一世的“Butcher”，那个像魔鬼一样的大胡子，竟然被这一巴掌扇得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捂着脸，震惊又恐惧地看着来人，原本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卑微的讨好和求饶。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就在那一瞬间，那一点冷光刺痛了江浸月的眼睛。
在那个男人抬起的手腕上，那一枚银色的、展翅欲飞的海鸥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如此刺眼，如此……
虚假。
“……浸月？浸月！”
裴照珩的声音从很远的水面上传来，穿透了深海的重压，把他拉回了现实。
江浸月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像是有火在烧。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我在。没事了，我在。”
一双温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那个怀抱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驱散了鼻尖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裴照珩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节奏平稳而有力。“没事了，那是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在医院，和我在一起。”
江浸月大口喘息着，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睫毛，让他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他紧紧抓着裴照珩的衣襟，指关节泛白。
“袖扣……”他颤抖着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见过……那个袖扣……”
“我知道，我知道。”裴照珩轻声安抚着，他接过陈伯递来的温水，喂到江浸月嘴边，“先喝口水，慢慢说。”
江浸月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窒息感。
“那个人……”他努力组织着破碎的语言，“在船上……那个绑匪头目……他戴着这个袖扣……他打了那个大胡子……他……”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还陷在那个恐怖的场景里出不来。
裴照珩的眼神沉了下来，他把水杯递给陈伯，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浸月，看着我。”他捧起江浸月的脸，强迫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要去想那个画面。你看看这些照片。”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那是当年国际刑警公布的绑匪资料。
“这几个，是当时被击毙的绑匪头目。”裴照珩指着其中几张打着红叉的照片，“这个是‘Butcher’，那个大胡子。这个是负责联络的‘Snake’。还有这个……”
他指着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看起来很斯文，但在警方的档案里，他是那个犯罪集团的首脑，代号“The Gull”（海鸥）。
“他是当年的头目。”裴照珩说，“警方确认，他在那场突袭行动中，死于船体爆炸。尸体虽然残缺不全，但DNA比对确认无误。”
江浸月盯着那张照片。
“是他吗？”裴照珩问，“你看到的那个戴袖扣的人，是他吗？”
江浸月拼命回忆。那个逆光的剪影，那个整理袖口的动作，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可是……
“我不确定……”江浸月痛苦地摇了摇头，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我没看清脸……太黑了……而且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好像比这个金发男人要……更年轻一点？或者是……更瘦一点？”
记忆太模糊了，而且那是十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他才十八岁，处于极度的恐惧和饥饿中，感官早就迟钝了。
“而且……”江浸月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如果是这个金发男人，他已经死了。那这枚袖扣是谁送来的？如果是遗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是有人模仿，为什么要模仿一个死人？”
“Isla de la Sombra……”江浸月喃喃自语，“那个‘影子岛’……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那个地方？”
裴照珩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江浸月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搓着，试图把温度传递给他。
“那个岛，确实在当年那片海域附近。”裴照珩缓缓说道，“但那里是个荒岛，只有废弃的灯塔和几个渔民的临时避难所。这也是为什么调查这么困难的原因。”
他看着江浸月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好了，不想了。”裴照珩合上文件夹，把它递给陈伯“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包括那枚袖扣。”
“可是……”
“没有可是。”裴照珩打断了江浸月，马上又语气温柔地和他讲“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想这些。我们会查清楚的，但不是现在，不是靠你这样逼迫自己去回忆。”
“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裴照珩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别怕。不管那个岛上有什么，不管那个人是人是鬼，只要我不松手，就没有人能把你带走。
江浸月看着他。
裴照珩的眼神很深，像一片宁静的海，包容了他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在那样的注视下，那些在脑海里尖叫的幽灵，似乎真的慢慢退去了。
“……嗯。”江浸月小声应了一句，他却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
当年在船舱里……
那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一直在发抖的人……
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甚至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袖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