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狗与红舞鞋》左右大人

12、真实一面

　　在徐蕾的手肘上再打上一个漂亮蝴蝶结，彭蔚站起来拍拍手，“搞定。”

　　这并不是屠夫绑猪蹄，这是绑美人的玉手，他认真得很。

　　蹲得久了些，腿有些麻，他跺跺脚，让血液回流。

　　“绑得会不会太夸张啦？”徐蕾问。

　　白色的绷带很宽，绑成蝴蝶结挺显眼的，徐蕾的身上一绑还是两个。鼻尖传来纱织绷带的消毒味与新纱布的味道，这是刚拆包的绷带独有的气味，有人不喜欢有人上瘾。

　　徐蕾看起来挺喜欢的。

　　上没上瘾呢？

　　她的问句里带着小女生特有的明知故问，只期待眼前人说一句不会。

　　彭蔚摇摇头。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见徐蕾想站起来，彭蔚配合着她，将林林狗的绳子绕一段到自己手上。

　　处理伤口时，彭蔚无暇牵着林林，本想让林林就地坐好，乖巧任徐蕾逗它，分散清理伤口时的痛苦，没想到徐蕾一把把狗绳子抢到手里。

　　这一抢，如一枪，嗖地一声，彭蔚心跳都漏了一拍。

　　啊，既然她要牵，那就随她。

　　处理伤口时，彭蔚更加小心翼翼，一直小心到绑好绷带，问她是否可以站起来。

　　林林这只道具狗的狗绳现在成为彭蔚拉住徐蕾的工具，徐蕾拉着绳头，彭蔚拉着下面一段，他故意将绳子抬高些，让徐蕾有地方借力站好。

　　“你拉得这么紧，我都要放手了，以为你不愿意再让我牵着它。”徐蕾留心彭蔚无端伸到面前的手，直到自己完全站起。

　　按理已站好，该把绳子还给人家，但徐蕾刚刚没松手。

　　理由是，有一些逆反的私心。

　　想看看，若我侵犯你领土，你会表现出什么态度？

　　他个子高，手指也修长，长期训犬，算是粗活，长着薄茧；指甲修剪干净，指尖染着刚沾上碘伏的黄颜色，将指尖最细小的纹路也暴露殆尽。

　　这双手能把绳子牵得很紧，使人安心。

　　徐蕾垂眸。

　　已经站起，徐蕾将绳松了松，手却依旧搭在绳子上面。

　　气氛有些暧昧，她仔细观察。

　　这里松了，但彭蔚没有。

　　因为绳子被人为拉紧，林林不得不来到两人中间。

　　打转，摇着尾巴绕圈，“呜汪。”

　　林林控诉，你们还记不记得绳子这头还拴着只快乐狗？

　　“你快摸摸它。”徐蕾膝盖不方便，不好立刻蹲下，看林林急着寻安慰，在俩人腿间乱窜，好笑道。

　　林林是短毛狗，尾巴长，全是肌肉，有力气，摇起来撞得腿痒。

　　彭蔚蹲下，兜里掏出个十厘米长的磨牙肉干塞它嘴里，林林看见就流口水但别开头不要。

　　“咬着。”彭蔚命令。

　　从小就训，到嘴的肉抢也要抢回来，怎么忘了。

　　淌口水了，林林是想吃的。但狗这样，看起来更想撒泡尿，所以拒绝唾手可得的肉干，只为让彭蔚明白所图。

　　和徐蕾解释一句，彭蔚牵着林林去到一棵树旁。

　　？咦——

　　“不用绳子扶着我了？”对着彭蔚的背影，徐蕾话语大声，彷佛故意道。

　　绳子走了，而她站着，腿上、手上都受着伤呢。

　　没有他扶，自己怕是要摔了。徐蕾笑。

　　第一次这么扶人时徐蕾没做声，没想到还有第二次，徐蕾没憋住。

　　彭蔚吃瘪，瘪着嘴转头，看见徐蕾憋得如霞红的笑脸。

　　心思被戳破。原来她早已了然，只不过不拂他的面子。

　　他也是第一次这样照顾人，度有些把握不准，此时内心悔意上涌。

　　女孩怎么就这么娇贵了？

　　徐蕾想，而你，彭蔚，哪想的这个扶法，这个扶法就像读死书的守旧古代书生，还有些假正经的味道。

　　她将手放在自己肩膀的布料上，轻轻整一整，将想要翻反的小衣带翻正。

　　可是……

　　彭蔚不敢再回头看，将狗绳一霹雳甩，跑得更快些，引徐蕾笑意更甚。

　　拉住绳时彭蔚没发现，动作野兽般凶猛，目光灼灼，直击目标，不容徐蕾拒绝，他也是做了才后知后觉这个殷勤献得冒失。

　　但是，他这人是好的，看彭蔚落荒而逃加快的小碎步，徐蕾想。

　　至少，看出了真心，态度认真得像是个把真心捧在头顶，只为诚心给徐蕾看一眼的虔徒，好像无论徐蕾做了什么，他都会坚定站在徐蕾这边。

　　十点的人间声色犬马，圆满的月亮声东击西，有什么东西从人间扔到月亮，又有什么从月亮上扔下来。

　　是什么东西呢？

　　是会上瘾的纱布味道，随着绷带的塑气在鼻尖萦绕不愿走。

　　徐蕾被打动了。

　　天上掉一个亮星星下来，照亮徐蕾的眼睛。

　　一般人知道有人喜欢自己以后，再度与之相处时不说骄傲，起码态度有一点点转变，或是变冷淡，或是变热情，但彭蔚没有，他依旧凭借不变的感觉对待自己。

　　徐蕾感谢彭蔚，知道自己的喜欢后，依旧选择珍惜。

　　这下，前尘往事在徐蕾心中才真正通通一笔勾销。

　　冲动的、花痴的、丢人的、多虑的，全部消解，记忆回溯到他们俩初见那天，彭蔚的样子也回到那天。

　　那天他和今天相同的张扬调调，借着小孩的嘴夸她好看。

　　彭蔚好似本来就是一个很爱现的男生，喜欢明着表现自己，而不是暗摸摸表现。

　　但在她面前，他也太容易害羞。

　　那天，阳光过于灿烂，风儿也过于和煦，他的笑却依旧青涩爽朗。
　　……

　　小狗并没有立刻抬脚办事，而是在树根处嗅了嗅，又闻一闻。

　　“哎，你别挖个坑把肉干埋起来啊……”肉干还被小狗叼着，彭蔚差点和小狗吵架。

　　小狗舍不得将肉干丢地上任彭蔚取回，只能叼着肉干尿尿。

　　耳边传来彭蔚阻止林林的声音，气急败坏，貌似没阻止成功。

　　小狗也有脾气，上有坏心，下有对策。

　　看来还要许久，徐蕾从不远处的树边收回目光，松口气。

　　虽然彭蔚给她的印象很好，但不知为何，总憋着一口气，喘不过来。

　　她拍拍胸口，终于想起千朵来，拿出手机。

　　说去厕所却那么久不回来，千朵不出意外早已把她卖了。

　　两则微信，时间是十分钟前。

　　千朵：“什么叫年轻要放纵一些，待会你就明白了。”

　　下一条隔了两分钟。

　　千朵：“亲爱的，我老公来接我了，先走了哦！”

　　推出微信，徐蕾漫无目的划拉着手机屏幕。

　　她不依赖手机，也用不惯微信，除了基础功能，她对这些APP用得不熟悉。

　　自然，也没有游戏。

　　放假时徐蕾喜欢宅在家里，窝在床上，睡觉、看书，窝得无聊了，就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天空，或是远景。

　　杭州美丽的地方很多，由于对这里不够熟悉，来到这之后她并没逛全，活动范围仅限于工作地和家附近。

　　这样的生活对有些人来说很无聊，有空的时候怎么能不叫上三五好友一起自驾在瀑布底下野餐玩？

　　可对徐蕾来说，这样的生活就算是充实。

　　安静而久违的充实感。

　　与从前周周公演、月月巡演忙碌不迭、每天不知从哪个酒店哪张床上醒来的生活截然不同，虽有些空落落的，就像是高中生放了寒假，大太监替皇帝批红，身体高兴，但内心总是慌的。

　　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寒假放久了、朱批批多了，心就不慌了。

　　徐蕾收起百无聊赖的手机，其实做出这个决定她费了很大决心，因为失败的代价重大且需要自负。

　　能忘记过去的不止是时间，更是这段时间线上你遇见的人。

　　女孩都很聪明，双方相处时，比男生看得清大局。

　　喜欢的话，不要吝啬，要懂得给彼此机会，否则越相处反而越累。

　　快十点，本变得安静的周围渐渐吵嚷，粉丝总是不甘心的，才喊完退票又大批涌回来讨个公道。

　　体感温度逐渐下降，但仍然是热的。

　　就像徐蕾的心境，鼓足了勇气。

　　彭蔚牵着林林回来，徐蕾闻声转身。

　　“好了吗？”指林林。

　　“嗯。”彭蔚点头。

　　摸摸鼻子，两人都有些腼腆。这种情况下彭蔚自然想不到徐蕾接下来想要揭开他的皮。

　　停车场比较暗，但胜在地形开阔，今夜月亮又正好，很亮，遂将两人都映照得清楚干净。

　　彭蔚显然已经趁机重建好内心的自信，走到她面前时恢复平常的少年气。

　　一股貌似大方的感觉。

　　徐蕾同感，两人都能感受到经过刚刚，彼此的不自然少了许多。

　　只是还不够。

　　“和你相处起来，我其实……无端有些累。”等随着彭蔚的林林也站定，徐蕾缓缓开口。

　　她好郑重，彭蔚眼神变了，察觉危险似，清俊的脸上蒙上阴影。

　　牵着绳子的手握紧，手臂肌肉有些绷紧。

　　林林抬头，往上嗅嗅，像是在疑惑空气怎么突然凝固了。

　　徐蕾想，他像小狗，只是小狗从不会隐忍自己，所以有时他又不像只小狗。

　　“那个，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绅士。”彼此都心知肚明，绅士只是代称，指代刚刚的事情。

　　原来女孩是在隐晦地说，他们之间可以再靠近一点点。

　　女孩也是在说，我们可以真实一点点。

　　“呐，其实我们可以真实地相处。”这很重要，代表着敞开心扉的接纳。

　　徐蕾看着他，右手别起一缕碎发在耳后。

　　她的指尖很剔透，这个动作她做起来优雅，又无端妩媚。

　　彭蔚抿唇，知道她不是故意。

　　“否则显得你所图甚大。”她说，用了个文言成语，带着玩味，语气轻柔，和月亮一样。

　　徐蕾在舞台上扮演过很多人。

　　出轨列车长的少妇，她喜欢用扭曲角度张开的双腿表达人物的风流；女扮男装的女书生，最后拜相荫子，这是位骄傲的女性，却有着自己的秘密，徐蕾双臂高举，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向上昂首，但指尖总是刻意弯曲着，连带着整个人都很深沉……

　　舞蹈演员没有台词，表演时最多只有一些旁白，他们最重要的功底之一，就是借用肢体的动作表达人物内心想法。

　　能准确表达，能准确理解。

　　所以才能到世界去巡演，没有沟通障碍。

　　徐蕾的角色不少，自信一向看人很准。

　　彭蔚听明白，愣了一下，显然被徐蕾的话惊讶到，他松口气般垂头，随即勾唇轻笑。

　　真实吗？

　　他像是被说中了，垂着头一阵沉默。俩人之间暧昧的气氛随之顿住。

　　徐蕾求一段真实的感情，彭蔚正考虑给不给得起。

　　既然她这么说了，她很较真，他能明白。

　　徐蕾谨慎，不会轻易投入一段没有保障的感情，即使这段感情才刚刚开始。

　　彭蔚沉默很久，像是故意，但他脑子转的很快。

　　顷刻间要获取信任，他要给徐蕾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思考了很久才得出答案，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

　　于是他故意停顿了很久，久到徐蕾以为不会得到回答，肆意神游。

　　就在徐蕾飘了神，盯着林林又大又厚的狗爪，想它抓地肯定很牢靠的时候，彭蔚重新换上温柔眼神，望向徐蕾。

　　他笑得很成熟，和之前徐蕾知道的他判若两人，虽然他偶尔在不经意间也流露出这种状态。

　　大东说过他有两幅面孔，徐蕾怀疑别的，但会相信这一点，原因无外乎是彭蔚处理事情时总能两全，像是初见时彭蔚将她和调皮小孩都哄得开心，小孩心甘情愿道歉，而他要到了自己的微信。

　　抓捕时，彭蔚带着小狗突然出现，徐蕾明显听见那领头的警察刘七武松了口气，对抓捕行动顿时十分放心，彭蔚就像是能抓到人的保证。奈何她听见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明明是说彭蔚不好的……

　　爱现的小男生？他绝对不是，至少不全是。

　　而现在的他，仿佛这才是真实的他。

　　很高兴他读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你能不能真情实感地和我相处？

　　真实的彭蔚是不是出现了？

　　徐蕾心中住了头小鹿，禁不住去看他，小鹿乱撞，因为温柔的眼睛已透露他主人的想法。

　　她解他，果然解对了。

　　徐蕾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带着整个人都靓丽起来。

　　“让我送你回家吗？我开了车。”彭蔚拍拍右裤兜，车钥匙在里头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有些不容置疑，他语气很坚定，动作也是。

　　徐蕾点点头，浑身松弛下来。

　　他的答案和他的动作一样，一声叮叮当当的“yes”，像是用所有动作全力回答徐蕾的问题。

　　林林趁这段时间把肉干吃干抹净，得偿所愿地舔舔嘴唇，还想吃，但是它不敢再向彭蔚要了。

　　狗也知道不要当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