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渡》落终絵

106、残迹与抉择

　　瓴城天空被不祥的火光与翻滚的浓烟撕裂，昔日老旧的居民区此刻宛如炼狱。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未散尽的燃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的气息。特勤车辆在距离火场核心几百米处便被倒塌的杂物和混乱的人群阻断，无法再前进分毫。渡川率先推开车门，灼热的气浪混杂着飘落的灰烬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远处，消防水龙带如同挣扎的巨蟒，徒劳地冲击着被烈焰吞噬的楼体，水流与火焰碰撞激起的巨大水汽蒸腾而上，却丝毫无法遏制那在“永安居”老楼间肆虐的火舌。惊惶失措的哭喊声、建筑物内部传来的不明断裂声、以及各种救援器械的轰鸣，在瓴城这片老旧的天空下交织成一片混乱而令人心悸的交响。

　　“渡队！”现场救援指挥部的负责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安全帽下的脸庞被烟灰和汗水糊得看不清原本样貌，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与无助，“三号楼和五号楼……结构损毁太严重了！内部温度太高，热成像仪都受到干扰！我们的兄弟试了几次内攻……根本冲不进去！但断续的信号显示里面肯定还有人……再拖下去……”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手指向那片被火海包围的、岌岌可危的楼宇。

　　渡川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迅速套上厚重的防火作战服，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一台上了战场便自动进入最高效状态的杀戮机器。但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白，胃部持续的隐痛让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只是被严峻的形势强行压了下去。“结构图？”他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目光锐利地扫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火场。

　　凌寒已经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他，屏幕上并排显示着“永安居”三号楼和五号楼的原始建筑图纸与实时热成像扫描叠加图。热成像显示楼体内部有大片令人心惊的赤红色高温区域，尤其是中层和底层，如同燃烧的熔炉，但图纸上标注的某些结构单元内，依旧顽强地闪烁着代表低温的、微弱的蓝色或绿色光点——那是生命尚存的迹象。

　　“烬，”渡川语速飞快，指令清晰，“你带一队，从五号楼西侧强攻，那里火势相对较弱，寻找尚且完好的垂直通道，逐层向上搜索！注意上方坠落物和结构稳定性！”他必须分秒必争，每一秒都可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逝。

　　“明白！交给我！”焚烬早已穿戴整齐，眼中燃烧着面对挑战时的炽热光芒，他大手一挥，带着几名精锐队员，如同楔子般毫不犹豫地插向火势汹汹的五号楼。

　　“寒，”渡川转向凌寒，语气不容置疑，“你留在这里，建立临时通讯中继和指挥节点，利用无人机从上方监测整体结构变化，尤其是承重墙和关键节点的应力数据，为我们提供实时导航和预警！有任何坍塌迹象，立刻通知，优先级高于一切！”

　　“明白。无人机已升空，数据链稳定。我会保持最高警戒级别。”凌寒冷静地点头，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锁定在屏幕不断刷新的数据流上，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建立起一个临时的、覆盖整个火场的微型指挥网络。

　　部署完毕，渡川深吸了一口灼热且充满有害颗粒的空气，肺部传来刺痛感，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另一队人，冲向情况更为复杂、结构也更不稳定的三号楼。楼体外部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窗户几乎全部碎裂，熊熊火焰如同怪物的舌头从窗口喷吐而出。高温让空气都扭曲起来，即使隔着专业的防火防护服，也能感受到那几乎要融化一切的灼热气浪。

　　“跟我上！”渡川低吼一声，一马当先，从一个被爆炸冲击波炸开的、墙体裸露的缺口冲进了浓烟滚滚、能见度不足三米的楼道。里面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烤箱，刺鼻的浓烟让人窒息，灼热的气流炙烤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脚下是滚烫的积水、碎石、烧焦的家具残骸，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有人吗？回应！我们是救援队！”渡川和队员们一边用工具清理前进的障碍，一边大声呼喊，同时用生命探测仪仔细扫描着两侧紧闭的、已被高温烤得变形的防盗门和部分坍塌的废墟。

　　“救……救命……咳咳……这里……有人……”一个微弱的、带着剧烈咳嗽和哭腔的女声，从前方一扇被烟熏得漆黑的、扭曲变形的防盗门后传来。

　　渡川精神一振，和队员合力用液压破拆工具强行撬开已经卡死的门轴。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更浓的烟尘涌出。屋内烟雾弥漫，一个年轻的母亲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怀抱着一个婴孩，蜷缩在相对远离窗口的角落，孩子的哭声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快！带他们出去！注意防护！”渡川示意一名队员立刻护送这对母子沿着相对安全的路线撤离，自己则抹了把护目镜上迅速积累的烟灰，目光坚定地投向更深处、火势更猛烈的区域。“继续搜索！”

　　他们一层一层地向上艰难推进，又陆续在废墟和紧闭的房门后救出了几名被困的、行动不便的老人。越往上，火势越大，温度越高，结构也越危险。头顶不时有燃烧的碎屑和水泥块带着骇人的声响落下，砸在地面上溅起火星。

　　“渡队！四楼以上火势完全失控！热成像显示大部分区域已呈熔融状态！结构应力读数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生大面积坍塌！不能再上了！”一名队员看着探测器上触目惊心的红色警报和几乎被高温信号淹没的屏幕，焦急地喊道，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被淹没。

　　渡川抬头望向被烈焰完全吞噬的通往五楼的楼梯口，那里面如同地狱的入口，热浪扭曲了视线。然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燃烧爆裂声中，他超乎常人的听力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敲击声，从更高处传来，仿佛垂死之人最后的求救。

　　“还有人！在五楼或者更高！”渡川抹了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烟灰的污渍，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们先护送获救群众安全下去！保持通道畅通！我上去看看！”

　　“队长！太危险了！五楼以上已经是死亡区域！”队员试图阻止。

　　“执行命令！”渡川低吼一声，那声音中蕴含的威严和决然让队员瞬间噤声。他深吸一口灼热得仿佛能点燃肺部的空气，抓起一个即将耗尽的便携式灭火器，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通往五楼的、部分已经坍塌、摇摇欲坠的楼梯。

　　楼梯的混凝土台阶在高温下变得酥脆，钢筋裸露扭曲，扶手滚烫得无法触碰。渡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火焰舔舐着他的防护服，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的痕迹。每向上一步，胃部的绞痛就加剧一分，眼前因为疼痛和缺氧而阵阵发黑，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黏腻。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爬上了五楼。楼道里完全是一片火海，能见度几乎为零，热辐射让人感觉皮肤都要被烤焦。那微弱的敲击声似乎是从走廊尽头一个尚未完全被火焰吞没的房间传来的。

　　“坚持住！我来了！”渡川一边用所剩无几的灭火剂喷开前方阻挡的火焰，一边艰难地向前移动。高温和浓烟几乎要将他最后的体力吞噬。就在他快要接近那个房间时，耳机里突然传来凌寒前所未有的急促警告，伴随着刺耳的应力超标警报声！

　　“渡川！结构应力突变！五楼东侧承重墙出现结构性裂缝，正在快速扩张！预计六十秒内发生局部坍塌！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凌寒的声音冷静，但语速快得惊人，透露出事态的万分危急。

　　渡川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和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向前方猛扑！就在他扑倒在地、滚向那个目标房间门口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一大块燃烧着的水泥预制板混合着钢筋，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彻底掩埋、堵死！炽热的火焰和呛人的烟尘如同海啸般向他扑来！

　　“渡队！渡队！听到请回答！”耳机里传来凌寒和楼下队员焦急万分的呼喊，夹杂着电流的杂音。

　　渡川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耳鸣不止，后背被飞溅的碎石狠狠击中，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咳出几口带着黑色烟灰的唾沫，挣扎着抬起头，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发现自己侥幸被困在了一小片因为房梁支撑而形成的三角区域，前方就是那个传出敲击声的房门，但退路已经被完全堵死，四周是仍在燃烧的废墟，温度高得吓人。

　　“我……没事。”他喘息着，用尽力气回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困在五楼东侧走廊尽头……退路断了……目标房间就在眼前……确认有幸存者……”他必须让外面的人知道情况。

　　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胃部愈演愈烈的绞痛，用肩膀抵着滚烫的、已经变形的房门，猛地发力！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终于被撞开。房间里烟雾稍弱，一个头发花白、腿部被倒塌的沉重衣柜死死压住的老人，正用一根铁管，无力地敲打着地面，看到如同从火中走出的渡川，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求生光芒。

　　“坚持住，老人家，我带你出去。”渡川上前，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试图给老人信心。他蹲下身，双手抵住沉重的实木衣柜，腰部发力，试图将其搬开。然而，连续的极限透支、背部的伤势和胃部剧烈的痉挛，让他的手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酸软，一次全力尝试，衣柜竟然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剧烈的反作用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喉咙里的腥甜味更重了。

　　不行……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就在他咬紧牙关，准备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进行第二次尝试时，耳机里传来了焚烬兴奋又带着剧烈喘息的呼喊，背景是不断的爆破和杂物坠落声：“老渡！撑住！老子从六楼管道井炸开个洞，下来接应你了！还有，你绝对猜不到我在这边发现了什么！五号楼顶楼一个伪装成水箱的隐蔽点，里面有个临时设立的观测站！有非民用的高倍望远镜，镜头对准的就是这片老城区和……更远处的旧港区方向！而且，我在那里检测到了微弱的能量残留，特征和你之前描述的、袭击老顾的那种‘蓝色光’很像！虽然很淡，但老子拿脑袋担保，绝对错不了！”

　　渡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蓝色能量残留？！出现在这个刚刚发生“意外”爆燃的老旧小区？一个精心伪装的、指向旧港区的观测点？！

　　尘与火之间，生命的救援与冰冷的阴谋，竟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再次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是立刻专注于眼前垂危的生命，还是分神去捕捉那足以颠覆一切的阴谋线索？而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快要到达崩溃的极限。

　　（第一百零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