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初秋的风带着尼罗河的潮气,刘安章站在偏院的井边,手里攥着一块粗糙的浮石,迟迟没有弯腰。木桶里的水映出他模糊的影子,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水面上,把他的手臂照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臂。
不过短短几天,原本覆盖着细密汗毛的皮肤,竟变得光滑如缎。不是那种经过刻意刮剃后的青茬,而是像从未生长过毛发一般,细腻得能看清皮下淡青色的血管。他试着用指甲轻轻划过,触感温凉柔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涩感。
这不是幻觉。
昨天傍晚洗澡时,他就发现了异常。脱衣服时,腋下成团的毛发簌簌落下,像秋风扫过枯草,漂浮在浑浊的洗澡水里,触目惊心。他当时吓得差点打翻木盆,屏住呼吸检查全身,才发现腿上的汗毛也在成片脱落,裤管里沾着不少细小的毛屑。
“只是…… 只是换季掉毛吧。” 他当时这样对自己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当他用浮石摩擦手臂,试图磨出些粗糙感时,指尖传来的光滑触感,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猛地将浮石扔进木桶,水花溅湿了长袍的下摆。冰凉的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 这绝不是什么换季掉毛,这和他下巴上消失的胡茬、偶尔变尖的声音、胸口的硬块一样,都是某种诡异变化的一部分。
一种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变化。
“先生,该去给小公子上课了。”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舍丽雅的侍女总是这样,对他这个 “异乡来的学者” 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刘安章深吸一口气,伸手拽了拽长袍的袖子。这件管家新送来的长袍比之前的更长更宽,袖子几乎能盖住手背,正是他特意要求的。他必须遮住这双过于光滑的手臂,像遮住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知道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可喉咙里还是像卡着什么东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细。
穿过回廊时,他下意识地将手臂贴在身侧,袖口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只手。路过花园时,几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奴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宽大的长袍上停留了片刻,虽然没有说话,可那眼神里的好奇,却让他如芒在背。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进了荷鲁斯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纸莎草和墨汁的味道。荷鲁斯正趴在矮桌上,百无聊赖地用芦苇笔在纸莎草边缘画着战车。看到刘安章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连基本的问候都省了。
“昨天的作业呢?” 刘安章走到桌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他将袖口又往下拽了拽,确保手腕完全被遮住。
荷鲁斯指了指桌角的一摞纸莎草卷,依旧没什么精神。这些天的课程对他来说显然太过枯燥,尤其是在刘安章开始讲解算术和几何之后。
刘安章拿起纸莎草卷,开始逐字逐句地批改。他的手指有些发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羞耻。这双手曾经握过篮球,搬过沉重的古籍,甚至在野外考察时磨出过厚厚的茧子,可现在,它们却像女人的手一样纤细光滑,连指节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低头看着纸莎草上的字迹,荷鲁斯的书写依旧潦草,数字常常写错,几何图形画得歪歪扭扭。换作平时,他一定会严厉地指出来,可今天,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的手腕。
“这里错了。” 他用芦苇笔指着一个算错的乘法算式,声音有些干涩。为了掩饰,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却没想到尾音还是微微发尖。
荷鲁斯懒洋洋地凑过来看,目光却没落在纸莎草上,而是盯着刘安章握着笔的手。他的眼睛很尖,虽然刘安章刻意将手腕藏在袖子里,可写字时难免会露出一小截。
“先生,” 荷鲁斯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你的手……”
刘安章的心猛地一跳,笔差点从手里掉下去。“怎么了?” 他的声音瞬间绷紧。
荷鲁斯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上虽然没有太多汗毛,却因为常年练习射箭和驾车,指关节有些粗大,掌心还有薄薄的茧子。“你的皮肤比我母亲的还嫩。” 他指着刘安章露出的那截手腕,笑道,“比尼罗河的水还要滑呢。”
“轰” 的一声,刘安章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
比女人还嫩?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血液冲上头顶,连耳朵都在发烫。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荷鲁斯那张带着戏谑的脸,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到荷鲁斯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手腕上,像在欣赏一件奇怪的玩物。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从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一小截,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那是属于女性的肌肤,绝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样子。
不行,不能让他再看下去!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猛地抬手,想要将袖子拽下来,遮住那截让他羞耻的手腕。可他太慌乱了,动作也太急,手肘一下子撞到了桌角的墨水瓶。
“哐当 ——”
墨水瓶掉在地上,黑色的墨汁溅了一地,像一朵突然绽放的丑陋花朵。更糟的是,几卷摊开的纸莎草也被溅上了墨汁,黑色的液体迅速晕染开来,将上面的字迹和图形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黑。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荷鲁斯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一向温和的 “安卡先生” 会如此失态。他看着满地的墨汁和被染黑的纸莎草,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刘安章,眼神里的戏谑渐渐变成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刘安章也僵在原地,心脏像要跳出胸腔。他看着那片被墨汁染黑的纸莎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刚才做了什么?因为一句无心的玩笑,就慌成了这样?
“你……” 荷鲁斯刚想说什么,就被刘安章打断了。
“我…… 我不是故意的。” 刘安章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慌忙蹲下身,想要收拾地上的狼藉,可手指却抖得不听使唤,越是着急,越是把墨汁蹭得到处都是,连长袍的下摆都沾上了黑色的污渍。
他的手臂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光滑细腻的皮肤在黑色墨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荷鲁斯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
刘安章感觉到了那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手臂上。他猛地将手臂缩回来,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道审视的目光,挡住自己身体上那些诡异的变化。
“我有些不舒服,今天…… 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地上的墨汁和纸莎草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冲出了书房。
他一路狂奔回偏院,直到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稍微平稳了些。可手臂上那片光滑的皮肤,却像着了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走到铜镜前,一把扯开长袍的袖子。
镜子里的手臂,白皙、光滑、纤细,没有一丝汗毛,连血管的走向都清晰可见。这根本不是他的手!不是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在实验室里摆弄仪器、在考古工地上搬砖运土的刘安章的手!
这是谁的手?是哪个女人的手?为什么会长在他的胳膊上?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像一群失控的野兽,撕扯着他的理智。他用拳头狠狠砸向墙壁,泥砖的粗糙感硌得他指骨生疼,可手臂上的光滑触感却丝毫没有改变。
“不…… 不……”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不可逆转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胡子脱落、声音变尖那么简单,而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他作为男性的存在。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性别转换的神话传说,想起了古埃及神话里奥西里斯被伊西斯复活后,失去了男性特征,却依然能统治冥界。可那只是神话,不是现实!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接受了现代科学教育的研究生,怎么会遇到这种只在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窗外传来了尼罗河的涛声,低沉而有力,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刘安章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光滑的手臂,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自己正在失去越来越多属于 “刘安章” 的特征,正在朝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让他恐惧的方向滑去。
而他,却无能为力。刘安章一直这样没有动,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
夜色渐渐降临,偏院里一片漆黑。刘安章没有点灯,就那样坐在地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依旧要穿上那件宽大的长袍,遮住这双光滑的手臂,去给荷鲁斯上课。他不知道荷鲁斯会不会再提起今天的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掩饰多久。
他只知道,这场诡异的蜕变,才刚刚开始。而他,只能在这条未知的、充满恐惧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