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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尼罗河的最大汛期比往年晚了半月。
      刘安章是被窗外的喧哗声吵醒的。他披衣走到窗前,推开芦苇编的窗棂,一股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水草的腥甜。远处的尼罗河水已经漫过了河岸,像一条愤怒的蓝色巨蟒,吞噬着岸边的农田,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堤坝,发出沉闷的轰鸣。
      府邸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奴隶们扛着陶罐奔跑在庭院里,将罐口对着泛滥的河水,盛满后又匆匆运往农田 —— 按照古埃及的习俗,泛滥季的第一捧河水是 “尼罗河神的馈赠”,洒在田里能保佑来年丰收。贵族们则穿着崭新的亚麻长袍,头戴莲花冠,在主院集合,准备前往河边参加祭祀仪式。
      刘安章刚换好管家送来的祭祀礼服,就听到廊外传来雅赫摩斯的声音:“安卡,过来。”
      他走出偏院,看到雅赫摩斯站在回廊下,穿着深蓝色的束腰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镶金的腰带,上面挂着象征贵族身份的象牙权杖。他的妻子舍丽雅站在旁边,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假发,假发上插着几根孔雀羽毛,脸上用孔雀石粉画着浓重的眼影,显得既华丽又刻薄。
      十二岁的荷鲁斯站在父母中间,穿着与雅赫摩斯同款的长袍,只是尺寸小了些,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耐烦,显然对祭祀仪式毫无兴趣。
      “今天是河神祭祀,你跟我们一起去。” 雅赫摩斯说,目光扫过刘安章的脸,停顿了一下 —— 他显然注意到了刘安章下巴上那片异常的光滑,但没有多问,只是补充道,“规矩点,别乱说话。”
      刘安章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他能感觉到舍丽雅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自从他被雅赫摩斯收为家庭教师,这个女人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总觉得他是 “来历不明的异乡人,会玷污贵族的血统”。
      前往河边的路上挤满了人。埃及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祭祀服装,有的头戴牛角,有的脸上画着河神的图腾,手里捧着鲜花和水果,嘴里念念有词,朝着尼罗河的方向跪拜。孩子们则光着脚在浅水区奔跑,追逐着被洪水冲上岸的小鱼,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河岸上已经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祭坛,用尼罗河的淤泥和芦苇捆成,上面铺着一层新鲜的荷叶。祭坛中央插着一根高高的木杆,木杆顶端挂着一个用黄金打造的河神面具,面具的眼睛是用绿松石镶嵌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祭司们穿着白色的法衣,头戴阿努比斯神的面具,正在祭坛前吟唱祷文。他们的声音低沉而诡异,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回响,与尼罗河的涛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氛围。
      雅赫摩斯带着家人走到祭坛前的贵宾席,刘安章则被安排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刚好能看清祭祀的全过程。他看着那些虔诚跪拜的人们,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 他知道,尼罗河的泛滥是因为上游热带草原雨季的暴雨汇入青尼罗河行成的,是自然现象,可在古埃及人眼里,这是河神的恩赐,是神对他们的眷顾。
      “开始了。” 旁边有人低声说。
      刘安章回过神,看到两个祭司牵着一只雪白的公羊走上祭坛。公羊的角被打磨得很光滑,身上披着红色的亚麻布,显然是精心挑选的祭品。它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可怜的咩咩声。
      主祭司举起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青铜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高声吟唱着祷文,大意是祈求尼罗河神接受祭品,保佑埃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祷文结束后,他猛地举起刀,对着公羊的喉咙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祭坛上的荷叶。公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主祭司将公羊的血洒在祭坛周围,然后示意两个祭司将公羊的尸体扔进泛滥的河水中。
      “喂饱河神,他才会赐给我们丰收!” 主祭司高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狂热。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将手里的鲜花和水果扔进河里,像一场盛大的献祭。
      刘安章看着那具渐渐被洪水吞没的羊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不是没见过屠宰动物,但这种以 “神” 的名义进行的杀戮,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他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一个老祭司说:“其实,洪水不是因为河神,是因为上游下了暴雨,山上的雨水汇入到尼罗河,才会泛滥。”
      老祭司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亵渎神明的话,慌忙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打量着他。
      “外乡人竟敢亵渎神明!” 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刘安章抬头,看到舍丽雅正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脸上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她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雅赫摩斯和主祭司。
      “尼罗河的泛滥是河神的恩赐,岂是你这种不懂敬畏的异乡人能妄议的?” 舍丽雅怒斥道,“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学者,就是个被神抛弃的异教徒!”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们对着刘安章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有的甚至开始喊:“把他扔到河里去!让河神惩罚他!”
      刘安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既羞愧又愤怒。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可作为一个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人,他实在无法认同这种愚昧的迷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试图解释,“我只是说……”
      “够了!” 雅赫摩斯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对刘安章的 “口无遮拦” 很不满,但他还是对舍丽雅说:“好了,祭祀还在进行,别在这里争吵。”
      然后,他转向刘安章,声音低沉而严厉:“安卡,向河神道歉。”
      刘安章愣住了。让他向一个不存在的 “河神” 道歉?这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怎么?你不愿意?” 雅赫摩斯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埃及的土地上,就要遵守埃及的规矩。对神不敬,就是对所有埃及人的冒犯。”
      周围的怒视越来越多,甚至有几个年轻的祭司已经握紧了手里的权杖,似乎只要雅赫摩斯一声令下,就会把他拖进河里。
      刘安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他知道,在这里,科学和理性是苍白无力的,信仰才是人们的精神支柱。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立足之地。
      他走到祭坛前,对着奔腾的尼罗河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妄议河神。请您原谅我的无知。”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祭坛前,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了,舍丽雅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雅赫摩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祭祀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仪式,刘安章看得心不在焉。他看着人们虔诚地向尼罗河跪拜,看着祭司们将一罐罐河水洒在农田里,看着孩子们在洪水中嬉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道歉不仅仅是向 “河神” 低头,更是向这个时代的规则低头。在这个科学尚未萌芽、信仰主宰一切的世界里,他所谓的 “知识” 有时不仅不能保护他,还会给他带来危险。
      祭祀结束后,人们渐渐散去,河岸上只剩下零星的祭品和被鲜血染红的荷叶。刘安章跟着雅赫摩斯一家往回走,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走到府邸门口时,雅赫摩斯突然停下脚步,对刘安章说:“你的知识或许有用,但别忘了,这里是埃及。在埃及,神永远比人更重要。”
      刘安章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雅赫摩斯这句话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回到偏院,他脱下那件沉重的祭祀礼服,瘫坐在泥砖床上。窗外的尼罗河还在咆哮,像在嘲笑他的狼狈。他想起刚才舍丽雅那副得意的嘴脸,想起那些愤怒的目光,想起自己违心的道歉,心里一阵苦涩。
      他打开行囊,拿出那本穿越时候大带来的扉页磨损的笔记本,翻到曾经记载的关于尼罗河泛滥的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以前记下的科学解释:“尼罗河每年 6-10 月泛滥,因埃塞俄比亚高原热到草原雨季持续降水汇入青尼罗河……”
      可这些文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在古埃及人的信仰面前,科学理论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刘安章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远眺远处奔腾的尼罗河。河水浑浊而汹涌,带着一种原始而神秘的力量,仿佛真的有一位河神在其中沉睡。
      他突然意识到,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光有知识是不够的,还需要学会敬畏 —— 不是敬畏虚无的神,而是敬畏这个时代的规则,敬畏人们心中的信仰。
      夜色渐渐降临,尼罗河的涛声越来越清晰,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底比斯城的上空回荡。刘安章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弹。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学会在科学和信仰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学会在说出真相之前,先考虑后果。
      这或许很难,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尼罗河的馈赠,除了肥沃的土地和丰收的希望,还有残酷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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