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尘光中走来》我想我就是我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夜魇与微光

　　白天的周星尘，是完美的伪装者。无论是温顺的养子，还是阴戾的“尘少”，他都扮演得无懈可击。他将所有情绪牢牢锁在冰封的面具之下，用精准的计算和隐秘的反击，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但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所有的防御便土崩瓦解。

　　今夜便是如此。

　　没有缘由，一种深沉的、黏稠的绝望感毫无预兆地掐住了他。像冰冷的潮水，从心脏开始蔓延，迅速淹没了四肢百骸。他蜷缩在狭窄的硬板床上，呼吸变得困难，胸口仿佛压着巨石。黑暗中，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父亲坠落时扭曲的身影，母亲病床上枯槁的容颜，周星曜肆无忌惮的嘲笑，周鸿儒冰冷审视的目光……还有，那间地下室的铁门在身后关闭时，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他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像离水的鱼。一种强烈的、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幽闭恐惧症伴随着抑郁的浪潮，一同袭来。这间小小的、没有窗户的下房，此刻仿佛与记忆中那个地狱般的地下室重叠，墙壁正无声地向他挤压过来。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恐慌和自毁的冲动。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源于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后的虚无与无力。他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这无法控制的脆弱。那个能在阳光下冷静算计周星翰的“尘少”，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在童年创伤里瑟瑟发抖的、五岁的孩子。

　　叩、叩。”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像一颗石子投入他翻涌的内心死海。

　　周星尘猛地一颤，瞬间僵直。恐惧攫住了他——被发现的恐惧，被看到如此狼狈模样的恐惧。

　　门外的人没有离开，也没有催促。在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后，是周星玥那清冷而平稳的声音，隔着门板，低低传来：

　　“周星尘，开门。”

　　不是询问，是陈述。

　　这声音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奇异地穿透了他混乱的思绪。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仍在发抖的手，艰难地拨开了门闩。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隙。走廊温暖的光线泻入，勾勒出周星玥穿着丝质睡袍的窈窕身影。她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手里端着一杯水，眼神平静无波地落在他冷汗涔涔、狼狈不堪的脸上。

　　她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没有关严，留下那道象征着“生路”的光缝。她没有开灯，就着门外透入的微光，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喝水。”

　　周星尘的手指仍在颤抖，接过杯子时，冰凉的玻璃触感让他微微一震。他顺从地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然后，他看到周星玥摊开另一只手掌，掌心躺着一颗用精致糖纸包裹的方糖，在微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泽。

　　“吃了。”她的命令依旧简洁，没有任何安慰的语调，仿佛只是在处理一项日常事务。

　　周星尘怔怔地拿起那颗方糖，剥开糖纸，将那颗小小的、坚硬的甜放入口中。甜味迅速在舌尖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一些苦涩和麻木。这是一种最原始的身体安慰，与语言无关。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羞愧和脆弱暴露无遗。

　　周星玥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蜷缩的身影。房间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努力平复的呼吸声，和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

　　“看着门缝。”她忽然又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光还在，你就没被关起来。”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恐惧的锁。他依言看向那道光线，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锚定意识的坐标。

　　“周星尘，”她叫他的名字，不是弟弟，也不是星尘，而是连名带姓，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崩溃没有用。明天太阳升起，你还是要面对他们。”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把眼泪擦干净。”她最后说道，“然后，睡觉。”

　　没有多余的关怀，没有温柔的抚慰。她只是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时，走了进来，递给他一杯水，一颗糖，一句冰冷的真理，和一个明确的指令。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轻轻带上了门。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星尘坐在原地，口中的甜味尚未完全消散，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玻璃杯的余温。那句“光还在，你就没被关起来”在他脑中回荡。

　　巨大的崩溃感似乎被那杯水稀释了，被那颗糖缓解了，被那句冰冷的话冻结了。他没有得到拥抱，却得到了一种更坚硬的东西——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不容置疑的支撑。

　　他慢慢躺下，侧过身，目光依旧盯着门缝下那道微弱却执着的光。

　　这一次，他没有再沉沦。周星玥用她特有的方式，告诉他如何在一片狼藉中，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和生存。这比任何温柔的安慰，都更符合他们之间扭曲又真实的关系，也更能让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