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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江南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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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总是缠绵,淅淅沥沥打在学堂的窗棂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水汽。江墨握着手中的书卷,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书页上的字句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入眼皆是模糊,唯有心头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雨声中愈发清晰。
他已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半年。半年前,黎都传来惊天噩耗,逆党作乱,宫城沦陷,陛下黎渊于乱中自缢殉国,尸骨无存。这个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希冀。他不信,疯了似的想北上求证,却被心腹死死拦住——黎都已被逆党把控,他身为曾被黎渊力排众议立为后位的男子,一旦露面,只会是自投罗网。
后来,他辗转来到江南,隐姓埋名,在这座偏僻的学堂里当了一名教书先生。每日面对一群懵懂稚子,听着他们朗朗的读书声,试图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或是这样的雨天,黎渊的身影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他登基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灯下批改奏折时专注的侧脸,还有偶尔卸下帝王重担,对他温柔浅笑的瞬间,都成了蚀骨的思念。
“江墨,发什么呆呢?”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关切。
江墨猛地回神,转过身,看见许逸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许逸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衫,褪去了往日水师将领的英武,多了几分书卷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明亮,藏着未凉的热血。他是江墨在这江南唯一的慰藉,也是少数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
“没什么,”江墨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接过热茶,指尖传来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只是雨声太吵,有些走神。”
许逸将另一杯茶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江墨苍白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知道江墨心里的痛,也清楚那个“殉国”的消息背后,或许另有隐情,可他目前尚无确凿证据,也不敢轻易告知,怕给江墨带来希望,又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
“孩子们都放学了,今日就到这吧。”许逸放缓了语气,“我让人炖了些驱寒的姜汤,等会儿一起喝了。”
江墨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雨丝细密,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整个江南都笼罩其中。他轻声呢喃,似在问许逸,又似在问自己:“许逸,你说……他真的不在了吗?”
许逸的心猛地一揪,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压抑的低语。他神色一凛,对江墨道:“你先坐,我去看看。”
江墨茫然抬头,看着许逸快步走出学堂,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没过多久,许逸重新回来,只是身后还跟着一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削的男子,那人浑身是伤,脸上沾着泥污和血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江墨,嘴唇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江墨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难以置信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在男子脸上仔细逡巡,那眉眼间的轮廓,即便被伤痛和疲惫掩盖,也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模样。
“宁……宁绪?”江墨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宁绪猛地红了眼眶,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江……江后殿下,陛下……陛下他还活着!”
“轰”的一声,江墨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摆,他却浑然不觉。他踉跄着走上前,一把扶起宁绪,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陛下他还活着?”
“是!陛下还活着!”宁绪用力点头,泪水夺眶而出,“逆党作乱时,陛下为了救我,假意禅位,实则是缓兵之计!他被困在黎都暗牢,让我来找许将军,带江南水师回师平叛!玉玺藏在景阳宫盘龙柱下,还有逆党的罪证暗语,都在禅位诏书上!”
许逸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墨,沉声道:“江墨,宁绪带来的是真的。陛下一直在暗牢中与逆党周旋,等待我们救援。”
江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积压了半年的思念、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原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在等他们回去。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江墨哽咽着,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雨还在下,但学堂里的氛围却已截然不同。压抑了半年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燃燃的希望与斗志。许逸扶起宁绪,沉声道:“你先好好养伤,我即刻调遣水师,整顿军备。待你伤势稍愈,我们便挥师北上,救出陛下,荡平逆党!”
宁绪用力点头,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江墨擦干眼泪,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脆弱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决绝。他看向许逸,声音虽仍带着哽咽,却异常有力:“许将军,北上之事,算我一份。我虽不懂领兵打仗,却也能为将士们筹措粮草,打理后方,绝不能让陛下独自在暗牢中受苦。”
许逸看着江墨眼中重新亮起的光芒,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好,有你在,我们更无后顾之忧。”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江墨走到窗边,望着远方,心中默念:黎渊,等我,我们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这场迟来的公道,这跨越山河的救援,终将在江南的风起云涌中,拉开序幕。而他与黎渊之间的约定,也终将在烽火平息后,得以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