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黎都》语赋

39、暮春宫墙

　　暮春时节，紫宸殿的玉兰花落了满地，新科状元许逸身着绯红官袍，第一次踏入政事堂时，便撞进了宁绪眼底的清冷
　　宁绪是当朝最年轻的丞相，二十七岁独掌中枢，眉宇间总是凝着化不开的疏离。他抬眼扫过立在堂下的许逸，笔锋锐利的目光掠过对方挺直的脊背，淡淡开口：“许状元的策论，朕赞过‘有骨’，但朝堂不是书斋，锋芒太露，易折。”

　　许逸攥紧了袖中的手，少年意气未减：“丞相所言甚是，但臣以为，骨鲠之臣，当为江山护锋芒。”

　　这话掷地有声，政事堂内的官员皆屏息不语。宁绪却忽然勾了勾唇角，那抹笑意似冰雪初融：“好一个‘骨鲠之臣’，从今日起，你入翰林院，随我修史。”

　　谁也没想到，权倾朝野的宁丞相，会将新科状元带在身边。许逸白日随宁绪处理政务，夜晚便在书房整理史料，烛火常常燃到天明。宁绪看似严苛，却总在许逸伏案时，悄悄为他添一杯温热的浓茶；在他因直言触怒权贵时，不动声色地挡在前面，只淡淡一句“许翰林所言，乃为社稷”，便化解了危机。

　　许逸渐渐发现，宁绪的疏离不过是保护色。他见过宁绪深夜在御书房外徘徊，只为劝谏皇帝暂缓苛政；见过他将自己的俸禄匿名分给受灾百姓，眼底满是悲悯。少年人心底的敬意，渐渐生出了别样的情愫，如庭前玉兰，悄然绽放。

　　变故发生在那年秋猎。许逸为救误入围场的幼鹿，不慎被惊马所伤，昏迷不醒。宁绪抛下随行百官，亲自抱着他疾驰回营，指尖抚过他苍白的脸，向来沉稳的声音竟带着颤抖。他守在榻前三日三夜，衣不解带，直到许逸睁开眼，才长长舒了口气，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丞相……”许逸虚弱地开口，却被宁绪按住了手。那双手常年握笔，指腹带着薄茧，温度却异常温暖。

　　“安心养伤。”宁绪的声音低沉，“你的史稿，我替你整理了。”

　　许逸望着他眼底的疲惫与关切，心头一热，轻声道：“宁相，我心悦你。”

　　宁绪的身体猛地一僵，猛地抽回手，起身便要走。许逸急了，不顾伤势挣扎着坐起：“我知道这话逾矩，可我控制不住！你护我、教我，我早已……”

　　“住口！”宁绪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朝堂之上，容不得私情。我是丞相，你是翰林，当以国事为重。”

　　那夜之后，宁绪对许逸骤然冷淡，不再让他随侍左右，甚至刻意避而不见。许逸心中酸涩，却并未退缩。他依旧在朝堂上直言进谏，在书房里笔耕不辍，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他不仅是爱慕宁绪的少年，更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臣子。

　　半年后，南疆叛乱，宁绪主动请缨出征。临行前夜，许逸冒着风雪，站在丞相府外，手中紧握着一枚亲手打磨的玉簪——玉簪雕成竹节模样，寓意“节节同心”。

　　“宁相，”风雪染白了他的发梢，“此去凶险，愿你平安归来。我在京城等你，等你……给我一个答案。”

　　宁绪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眼底的寒冰终于碎裂。他接过玉簪，攥在掌心，沉声道：“待我平定叛乱，便给你答案。你要保重自己，守住朝堂，也守住……你对我的心意。”

　　战场之上，宁绪运筹帷幄，却在一次奇袭中中了埋伏，身受重伤。消息传回京城，许逸不顾百官阻拦，带着粮草与药品，星夜兼程赶往南疆。当他在军帐中看到昏迷不醒的宁绪时，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他日夜守在榻前，为他擦拭伤口，轻声念着两人一同修过的史书，念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宁绪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许逸趴在床沿，眼底满是红血丝，手中还握着那枚竹节玉簪。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许逸的发顶，声音沙哑却温柔：“我回来了。”

　　许逸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光芒。

　　叛乱平定，宁绪班师回朝。他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推行新政，而许逸始终站在他身边，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深夜的政事堂，烛火摇曳，两人并肩看着奏折，偶尔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心意相通。

　　七夕之夜，月华如水。宁绪带着许逸来到城外的南山，手中拿着那枚竹节玉簪，轻轻插入他的发间：“许逸，青史留名固然重要，但我更想与你，岁岁年年，共赏这山河月色。”

　　许逸望着他眼底的温柔，用力点头，泪水滑落脸颊，却带着满心的欢喜。

　　此后多年，两人一同辅佐君王，开创盛世。史书上记载着他们的功绩，却无人知晓，那字字珠玑的青史背后，藏着一段跨越朝堂、矢志不渝的深情。而那枚竹节玉簪，见证了他们从初见时的锋芒与疏离，到后来的并肩与相守，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珍贵的信物。

　　江山万里，不及你眉眼弯弯；青史千卷，不如与你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