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黎都》语赋

38、一切虚无

　　御医们提着药箱跌撞撞闯入大殿时，黎渊已支撑不住，倚在龙椅上昏沉欲坠。心口的伤口被布条仓促包扎，鲜血仍顺着布料渗出来，在玄色龙袍上晕开大片暗沉的痕迹。江墨跪在一旁，双手紧紧按住他的伤口，指尖沾满血污，脸上满是泪痕与悔意，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陛下！”为首的御医跪倒在地，颤抖着解开包扎，见那剑伤虽未正中要害，却因黎渊先前撕扯而撕裂扩大，不由得脸色骤变，“快，传参汤，准备缝合！”

　　殿内灯火摇曳，药香渐渐盖过了血腥味。江墨守在一旁，看着黎渊苍白如纸的脸，听着他压抑的痛哼，心中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他错怪了黎渊的偏执，更亲手将剑刺入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的心口，而这一切，全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黎渊昏昏沉沉中醒了数次，每次睁眼，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江墨身上，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彻底清醒，精神虽依旧萎靡，眼底却已没了先前的暴戾，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凉。

　　“都退下。”黎渊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御医与宫人纷纷躬身退离，殿内只剩他与江墨两人。

　　江墨垂着头，手指绞着衣摆，声音哽咽：“陛下，是我……是我错信了表象，伤了您……”

　　“不怪你。”黎渊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是我自己多疑，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害了无辜，也害了你我。”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江墨布满红血丝的眼，“那封密信，你收好，暗中派人去查——查那墨水的来源，查绢帛的织造地，还有那个‘废’字标记，以及……我上次微恙就医时，所有接触过我的人。”

　　江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这就去办，定要查出幕后黑手！”

　　他转身欲走，却被黎渊拉住手腕。黎渊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心些，对方能在我体内藏下密信，势力定然不小，切莫打草惊蛇。”

　　江墨重重点头，握紧了怀中的绢帛，转身悄然退去。

　　接下来的半月，黎渊一边养伤，一边假意继续推行酷法，实则暗中收敛锋芒，将权力悄悄下放给几位忠良老臣，稳定朝野。而江墨则化名潜入民间，顺着密信的线索层层追查。

　　墨水是北疆特有的松烟墨，混了少量蛮族常用的香料；绢帛出自京郊的织锦坊，半年前曾有一批特殊订单，要求织得极薄且韧性十足，订货人用的是化名，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画像；至于黎渊就医那次，负责诊治的太医早已辞官归隐，江墨循着踪迹找到其隐居之地，却只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显然是被人灭口。

　　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北疆。可北疆军虽与蛮族接壤，却一直由黎王，也就是黎渊的父王亲自坐镇，从未有过异动。

　　江墨将查到的结果一一禀报给黎渊时，黎渊正倚在榻上批阅奏折，闻言手指一顿，墨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父王？”黎渊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父王他坐镇北疆多年，一心为国，怎么会……”

　　“陛下，”江墨递上一幅画像，“这是织锦坊掌柜回忆画出的订货人模样，虽不清晰，但眉眼间，与黎王殿下年轻时的画像有七分相似。而且，那名被灭口的太医，早年曾是黎王殿下的私人医官。”

　　黎渊接过画像，指尖微微颤抖。画中人的轮廓，确实与他记忆中父王的模样重合。他想起幼时，父王对他严厉却不失关爱；想起他登基时，父王千里迢迢赶回京城，亲手将传国玉玺交到他手中；想起这些年，父王镇守北疆，抵御蛮族入侵，劳苦功高……

　　可所有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黎王罩在中央。

　　“再查。”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查父王近半年的来往信件，查北疆军的调动记录，查……查周岳与父王是否有过交集。”

　　江墨领命而去，心中却也满是疑虑。黎王是当朝王爷，更是黎渊的生父，他为何要策划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为了权力，想要取而代之？

　　又过了十日，江墨带着一份密报，再次深夜入宫。此时黎渊的伤势已好了大半，正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

　　“陛下，”江墨压低声音，递上一卷密函，“周岳入狱前，曾秘密见过黎王的贴身侍卫。而且，北疆军近半年来，与蛮族的边境摩擦突然减少，反而有不少蛮族商人暗中进入北疆腹地，与黎王麾下的官员有过接触。更重要的是，我们在那名太医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枚黎王殿下的私印。”

　　黎渊接过密函，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沉，直到看到那枚私印的拓片时，他猛地踉跄一步，靠在窗框上，眼中满是震惊与绝望。

　　那枚私印，他认得。是父王年轻时随身携带的信物，上面刻着“黎”字，边角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是他幼时不小心摔碎的，父王一直未曾更换。

　　所有的证据，都已确凿无疑。那个他敬重多年、以为一心为国的父王，那个他以为会永远守护他的亲人，竟然就是这场阴谋的幕后黑手。他诱使自己变得多疑残暴，离间君臣，只为等自己众叛亲离之日，再联合北疆军与蛮族，夺取江山。

　　“原来……真的是他……”黎渊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荒谬与心寒。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守护江山，守护所爱之人，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父王夺权路上的一颗棋子。

　　大殿内，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黎渊苍白而绝望的脸。江墨站在一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场以血与背叛为代价的真相，终究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了黎渊面前。而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生父，如何收拾这满目疮痍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