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孤岛》我想我就是我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雨中独行

　　雨水敲打着教室的窗户，模糊了窗外那棵老梧桐的轮廓。凌澈坐在庆城中学高一（17）班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让他看到所有人，却不必与任何人对视。

　　今天是高中开学后的第一天，也是凌澈暑假打工的最后一天。他低头看了看十几块一个破损厉害的手表——下午五点二十，还有十分钟放学。明天开始，他就要和这份维持了他整个暑假生计的工作告别了。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在讲解加速度公式，声音时高时低。凌澈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留下整齐的公式和注解。他的校服是浅蓝色，袖口处有细微的毛边。

　　庆城中学高一（17）班，全年级22个普通班的其中一个。庆城中学是庆城最好的高中。一个年级一共40个班，近2000人，其中最好的是学军班，分别是一班二班三班四班，共四个班。接下来是实验班，分别是五班到十班。共六个班。其他11到40班就是普通班了。

　　普通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懈怠，后排有几个学生已经趴着睡着了。

　　“所以，这个公式可以变形为...”物理老师突然停顿，目光扫过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位同学，请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

　　凌澈抬起头，发现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他放下笔，平静地走上讲台，拿起粉笔。题目并不难，是课本例题的变型。他很快写出解题过程，字迹清晰工整。

　　“很好，”物理老师略带惊讶地点头，“解法很巧妙。你叫什么名字？”

　　“凌澈。”

　　“回到座位吧。”

　　下课铃响了，凌澈迅速收拾好书包。今天是他在超市工作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高中的晚自习将占据每一个夜晚，直到十点。

　　“喂，凌澈！”一个男生拦住他，“那道题第三步为什么那么写啊？给我讲讲呗。”

　　凌澈看了眼手表：“抱歉，赶时间。书上第35页有类似例题。”

　　他没等对方回应，快步离开了教室。

　　雨还在下，他没有带伞，只是拉起卫衣的帽子，低头走进了雨幕。从暑假开始，他就带着变成乞丐的董建国就合租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老旧阁楼里。他用帘子在有限的空间里隔出一个小空间，把一边让给了董建国，一边自己支了一张简易床睡。虽然拥挤，但至少便宜。

　　“凌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凌澈！等一下！”程磊追了上来，学军班的深蓝色校服在雨中格外醒目，与凌澈身上那套普通班的浅蓝色形成鲜明对比。

　　“什么事？”凌澈没有抬头。

　　“你...最近怎么样？暑假给你发信息你都没回。”

　　“忙。”凌澈简短地回答，试图从他身边绕过去。

　　“我们都很担心你，慕瑶说在图书馆碰到你，你都没理她...”

　　“我还有工作，要迟到了。”凌澈打断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程磊愣住了，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惫和疏离。

　　“那...照顾好自己。”程磊最终说，让开了路。

　　凌澈点点头，快步离开。他知道青矜小队的朋友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张晚柠虽然去了实验班，但还在同一个学校；谢慕瑶曾在他打工的超市外等过他；刘小锋和孙浩然也多次试图联系他。他们都很好，只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能和他们并肩而行的凌澈了。

　　超市的工作今天格外漫长。交接班时，经理递给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薄薄的信封比往常都要轻。

　　“真的不考虑周末来兼职吗？”经理问，“你干活很踏实。”

　　“我读高中了，周末要补课。”凌澈轻声回答，把信封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将失去唯一的收入来源。而董建国，除了喝酒和向他要钱，从来没有正经工作过。

　　晚上九点半，凌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小区。雨下得更大了，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看见一个人影倒在楼前的积水里。

　　心里一沉，他快步跑过去。

　　“董建国！”他始终没有叫过他“爸”这个称呼。因为他叫不出口。

　　董建国浑身酒气，瘫在雨水中，衣服湿透，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凌澈蹲下身，轻轻拍打他的脸。

　　“董建国！醒醒，起来回家。”

　　董建国嘟囔着什么，没有醒来。凌澈咬咬牙，用力将他扶起，再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地往楼上拖。

　　五层楼，他们停了四次。等到终于把董建国安置在床上时，凌澈已经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打来热水，仔细地给董建国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个过程他已经很熟练了。自从和他住在一起，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

　　收拾妥当后，凌澈走到自己的“房间”——实际上只是用帘子隔开的一小块空间。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薄薄的信封，数了数里面的钱。

　　两千四百元。这是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是接下来不知多长时间里，他和旁边那个老男人唯一的积蓄。

　　学费已经用暑假前期的工资交过了，房租每个月500元也付到三个月。但接下来的房租和生活费呢？甚至，董建国的酒钱呢？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课本。尽管疲惫，他仍然坚持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他知道。

　　第一次开学摸底考成绩公布那天，雨下得特别大。

　　凌澈站在年级大榜前，看着自己的名字：凌澈148名。全年级2006人，他排在148。超过了大部分实验班的学生，甚至比一些学军班的同学考得还好。

　　周围有窃窃私语声。

　　“那个普通班的怎么考这么高？”
　　“作弊了吧？”
　　“听说他初中可厉害了，一直都是二中第一名的...”

　　凌澈转身离开，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冷而清醒。

　　他回到教室，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上，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

　　“这次开学摸底考，我们班有同学考出了非常好的成绩——凌澈同学，年级第148名！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凌澈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下课后，几个平时从不跟他说话的同学围了过来。

　　“凌澈，你怎么学的啊？教教我们呗？”
　　“对啊，你也太厉害了吧，在普通班都能考进前150...”

　　凌澈抬眼看了看他们，轻声说：“我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时候，选择了学习。”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等他们回过神，凌澈已经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那天晚上，凌澈在晚自习后特意绕道去了学校公告栏。奖学金申请通知已经贴出来了，全年级前100名有资格申请。

　　他仔细记下申请条件和所需材料，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也许，他再努力一点，再进几名，就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回到住处，董建国不在家。凌澈叹了口气，开始准备明天的功课。书桌的一角，放着青矜小队初中毕业时的合影。照片上，五个人笑得灿烂，凌澈站在最旁边，眼神里还有光。

　　手机震动起来，是谢慕瑶发来的信息：“听说你月考考了148名，太棒了！我们就知道你可以的！下周三是小锋生日，我们想聚一聚，你能来吗？”

　　凌澈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钱包，想到即将到来的奖学金申请，想到那些还在关心他的朋友们。

　　最终，他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在题海中奋战。

　　窗外的雨还在下，而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