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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哥哥,他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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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果然不是来查谢令璋功课的,因为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厅内的茶香渐渐淡去,窗外的雪光映在杜衡沉静的侧脸上,他正与谢徽低声交谈着一些谢令璋听不懂的话,语气平和从容,仿佛方才那番关于功课的询问不过是随口一提的玩笑。
谢令璋彻底松了口气,眉眼间的忐忑如冰雪消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他悄悄拉了拉谢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哥哥,我们回鹭洲馆吧。”
谢檀会意,向杜衡和四叔行礼告退。
杜衡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微扬,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一出前厅,谢令璋便如脱笼的小鸟,迫不及待地拉着哥哥穿过回廊。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廊下的红梅在雪光中显得格外娇艳,花瓣上的雪粒晶莹剔透,随着微风轻轻颤动。
“慢些走,当心滑倒。”谢檀温声提醒,手却稳稳地扶着弟弟的手臂。
谢令璋回头朝他粲然一笑,脚步却丝毫未缓:“哥哥放心,这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回到鹭洲馆,炭火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
谢令璋脱下沾雪的外袍,随手丢在屏风上,整个人瘫坐在软榻里,长长舒了口气:“可算是逃过一劫。”
谢檀在他对面坐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阿辰,你的功课到底写了多少啊?”
谢令璋眨了眨眼,笑容狡黠如狐:“哥哥,你就别问了。反正离年假结束还早着呢。我会补齐的。”
他凑近些,扯住谢檀的衣袖轻轻摇晃,“大不了,不还有哥哥你吗?”
“你总是这样。”谢檀叹了口气,却不见丝毫责备之意。
谢令璋顺势揽住哥哥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软糯:“因为哥哥疼我啊。疼我我就要恃宠而骄,胡作非为。”
也罢,反正他总是这样。反正自己的字和他写得也差不多,若是实在来不及,替他抄写一些也未尝不可。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纸,在谢令璋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哥哥,晚上来鹭洲馆陪我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谢檀自然答应:“好。”他顿了顿,又叮嘱道,“不过你晚上不许把腿伸到被子外面。现在天冷,你身体也不好,会着凉的。”
谢令璋闻言,忽然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哥哥,其实我以前生病都是装的,因为我不想去上学。”
炭火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谢檀怔了怔,随即失笑摇头:“原来这样。我说你在白蔼山时身体很康健的,怎么到了方定就三天两头的生起病了。我在外面一直很担心你,以为方定待你不好。如今我便放心了。”
谢令璋望着哥哥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忧虑,心头一暖,轻声道:“哥哥不要担心我,先生是我的父亲,方定到底是我的家。”
“你一向怕苦,”谢檀伸手替他拂开额前的一缕碎发,语气温柔,“喝那些苦药很受罪吧。下次不要这样了。”
哥哥对他真好,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就是哥哥了。
谢令璋将脸埋在哥哥肩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着。
他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转过头来对谢檀道:“哥哥,宣和人都好好看。望棠哥哥和云瑶姐姐都生得像画里的人一样。”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欣赏,“杜师兄也好看,那般风姿。流云有很多人喜欢他呢。”
谢檀正低头整理衣袖,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谢令璋凑近些,仔细端详着哥哥的侧脸,忽然笑道:“不过,哥哥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他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我喜欢哥哥,哥哥的眼睛好看,鼻子也好看,连皱眉的样子都比别人好看。”
谢檀抬眸看他,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你之前说我眼睛鼻子都像父亲……”
“嗯,”谢令璋歪着头,装模作样地又打量了一番,“其实仔细看看哥哥并不怎么像先生。”
他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哥哥的眼睛更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尤其不像。”
谢檀被他这番强词夺理逗得轻笑出声:“好吧,你总是有你的道理。”
炭火噼啪作响,橘色的火光在谢令璋眼中跳跃。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兴致勃勃地说道:“哥哥,云瑶姐姐真好看,我喜欢她的耳坠,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好漂亮。”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腕间的银镯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耳坠是碧玉做的,真好看。”
谢檀并没有注意到江云瑶戴的什么耳坠,但他还是应着谢令璋的碎碎念:“嗯,是好看。”
“哥哥,”谢令璋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憧憬,“要是云瑶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就好了。我也想要个漂亮姐姐,可以陪我说话,给我讲故事。”
谢檀整理衣袖的手微微一顿:“为什么这样说,我们家不是有桐儿吗?她也很漂亮的。”
提到谢桐,谢令璋顿时蔫了几分,嘟囔道:“别提了,桐姐姐还是不肯理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上次我在她新做的裙子上不小心洒了墨汁,她气得整整一个月没跟我说话。”
谢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温声道:“她不理你也是正常的,你天天在方定横行霸道,简直像个蛮王一样。”
“我哪有!”谢令璋不服气地反驳,可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显然自己也觉得理亏。他蹭到谢檀身边,扯住哥哥的衣袖,“我只是……只是有时候玩得忘形了。”
谢檀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那你可知道,那件裙子是她最喜欢的心爱之物?”
谢令璋瞪大了眼睛:“心爱之物?”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我不知道。”
窗外雪光映照,将谢令璋脸上的懊恼照得清清楚楚。
谢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软了几分,却还是道:“既然知道错了,改日寻个好时机去给桐儿赔个不是吧。”
“可是……”谢令璋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委屈,“桐姐姐现在看见我就走,我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谢檀沉吟片刻:“等我寻个时机,陪你去一趟。有我在,她总会理你的。”谢令璋顿时眉开眼笑,又恢复了那副活泼模样:“哥哥对我最好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哥哥,你说桐姐姐会不会喜欢云瑶姐姐那样的?我看云瑶姐姐温温柔柔的,说话也好听,要是她能帮我说说情……”
“你呀,”谢檀无奈地摇头,“整日里就想着这些歪主意。”谢令璋望着哥哥温柔的眉眼,忽然轻声道:“哥哥,其实我知道我有时候太任性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炭火的噼啪声中,“可是有哥哥在,我就总觉得,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包容我。”
谢令璋忽然低声道:“哥哥,对不起。”
谢檀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谢令璋的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哥哥,我有很多事……都瞒着你。”他声音轻颤,“你别怨我。”
泪水是最小的湖,盛着最大的悲伤。
谢檀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哭,却看得懂他眼底的悲伤。
他的阿辰很少这样哭的,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藏在心里久了,就变成了眼泪。
谢檀伸手,指腹轻柔地拭去那湿润的痕迹,没有说话,只将一切安抚与包容都融进了沉静的目光里。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谢令璋张了张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唤:“哥哥……我的哥哥。”
他没有母亲,没有父亲,往后也不会有什么爱人。
他只有阿檀哥哥。哥哥姓谢,他也姓谢。他们生来就注定相依。
他问过谢檀喜不喜欢自己,谢檀说喜欢。既然说了喜欢,那就要喜欢一辈子。
他可不准哥哥反悔。谢令璋会一直、一直缠着哥哥的。
既然喜欢他,就要连他的爱慕虚荣、朝三暮四、浅薄轻浮、胆怯懦弱……也一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