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桃溪月

77、胡作非为

　　谢檀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纷飞的雪花，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声音低沉：“杜衡来方定做什么？”

　　这话虽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室内荡开涟漪。

　　谢令璋正摆弄着手中的暖炉，闻言抬起头来，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解：“哥哥，杜衡是我师兄，相回与方定又是世交，他来拜访也是情有可原。”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江云瑶便轻笑着接过话头。她手中捧着青瓷茶盏，热气氤氲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柔和：“不仅如此呢，令璋你不知道，杜公子与方定有亲。”

　　谢令璋微微一怔，眼中疑惑更甚。

　　这时，一直静坐品茶的江望棠缓缓放下茶盏，温声解释道：“仲羽的母亲江盼月也是出身宣和江氏，是我母亲的堂妹。”

　　他的声音平稳，却让谢令璋恍然大悟。

　　少年眼中顿时漾开笑意，那笑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开来，衬得他整张脸都明亮了几分：“原来如此！按这样来说，我该叫杜师兄表哥还是表叔呢？”

　　他这话引得江云瑶莞尔：“我看你还是叫他师兄吧，左右关系很远了。”

　　室内一时静默，只听见炭火在铜炉中噼啪作响。

　　谢檀转过身来，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沉吟片刻，声音平稳：“既然与我们家有亲，明日就是父亲生日，他想来是来为父亲庆贺的。”

　　谢令璋心中暗忖，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哥哥，暗自思量：“看来是该重新背背方定的亲戚了。不过这次得带上哥哥一起背。”

　　细心的江云瑶察觉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轻声问道：“令璋要去看看吗？”

　　“师兄平日待我极好，我定要去看看的。”谢令璋说着，又略带歉意地看向江云瑶，“看来今日没法陪姐姐了，改日定当尽兴。”

　　他扭头看向谢檀，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那光芒中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一起去吗，哥哥。你还没有见过杜师兄吧？”

　　谢檀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地看着弟弟：“自然要陪你同去。”

　　两人辞别了江云瑶，沿着回廊往前厅走去。雪花还在簌簌地下着，落在青瓦上，积在石阶上，将整个庭院装点得银装素裹。

　　廊外的梅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红梅映雪，送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与冰雪的清冷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哥哥，杜师兄这次来不会是为了查我功课吧？”谢令璋不安地问道，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他的声音里带着忐忑，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忧虑。

　　谢檀见他这般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沉吟道：“相回杜氏与谢家向来交好，杜衡此来，想来只是为了给父亲祝寿。”

　　谢檀顿了顿，又温声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不还有沈家表叔陪你吗？他的功课也未必就做完了。”

　　这话让谢令璋稍稍安心，但仍是忐忑。他轻轻扯了扯谢檀的衣袖，低声道：“哥哥到时候定要帮我说话啊。”

　　谢檀没有应声，只是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落雪，动作轻柔。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前厅。帘栊掀起，隐约可见谢徽正与一个青衫少年对坐饮茶。

　　那少年眉目清朗如玉，举止从容自若，正是杜衡。

　　他端坐在紫檀木椅上，背脊挺直，一袭青衫更衬得他气质出尘。

　　谢令璋快步上前，笑容灿烂如阳春三月：“杜师兄！”

　　杜衡闻声抬头，见到他们便含笑起身。

　　他的笑容温润，如春风拂过湖面，荡开浅浅涟漪：“阿辰，多日不见了。”他的目光转向谢檀，微微颔首，语气谦和，“这位想必就是令兄了。”

　　雪花从敞开的门扉飘入，在青石地上化作点点水痕。厅内的炭火正旺，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面容，茶香袅袅，将冬日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谢令璋寒暄道：“师兄，别来无恙啊。”

　　杜衡温声道：“放心，我不是来查你功课的。原是因正好赶上表哥生辰，加上姨母也在方定。母亲说想来方定看看，但望湘谷还有事务要安排，就让我先行拜访。”

　　谢令璋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是极好的，祖母和姨祖母可知道消息了？”

　　一旁的谢徽接话道：“已经让人知会母亲了，她们都很高兴。”他的目光在杜衡身上停留片刻，“你母亲可还好？”

　　杜衡恭敬回道：“劳表哥挂心，母亲一切安好。只是望湘谷事务繁杂，她常常忙得连用膳的时辰都忘了。”

　　谢令璋转向杜衡，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往日我竟不知师兄与我有亲。”

　　杜衡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日后你该如何？”

　　谢令璋笑意在唇边绽开：“自然该胡作非为。”

　　杜衡被他这话逗得一愣，随即失笑摇头：“我原以为你会说听我的话。”

　　谢令璋笑得更加灿烂，一边说一边在桌下悄悄握住哥哥的手：“师兄既然是我的表叔，自然该疼我，我胡作非为些也是难免的。还望师兄担待。”

　　杜衡摇头笑道：“那你可看错我了，你功课不完成，我可不会像沈师弟那样在诸位先生面前替你遮掩。”

　　谢令璋全然不在乎，依旧嬉皮笑脸：“我知道师兄是刀子嘴豆腐心。”

　　杜衡打量着他，忽然正色道：“老实交代，你功课做的怎么样了？写了可有一半？”

　　谢令璋顿时语塞，支吾道：“师兄不是说今天并非是来查我功课吗？”

　　其实他的功课只写了一点点，别说一半，就连四分之一恐怕也是没有的。此刻被杜衡问起，不免心虚，只得悄悄往谢檀身边靠了靠，寻求庇护。

　　谢檀感受到弟弟的紧张，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对杜衡温言道：“令璋近来很是用功，只是年关将至，府中事务繁多，难免有所耽搁。”

　　杜衡看着兄弟二人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年后再说吧。”

　　谢令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朝杜衡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炭火噼啪作响，茶香氤氲中，三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杜衡说起望湘谷的趣事，谢令璋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谢檀静静坐在一旁，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弟弟活泼的身影。

　　这时，谢徽轻轻放下茶盏，望向杜衡：“不知姨母这次在方定住几日呢？”

　　杜衡沉吟片刻，道：“估计不日就要返程，望湘离不开母亲。”

　　谢徽闻言，眼中流露出几分惋惜：“何不多住些日子，望湘总归有姨母的弟子打理吧？母亲很想念姨母。”

　　杜衡微微倾身，语气恭敬却坚定：“这是母亲的意思。或许她见了姨母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窗外，雪渐渐小了，只有零星几片雪花还在空中打着旋儿。梅花的香气随着微风飘进厅内，与茶香交织在一起。

　　谢令璋悄悄拉了拉谢檀的衣袖，低声道：“哥哥，我们明日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可好？我也想见见杜师兄的母亲。”

　　谢檀道“那是自然，听说姨祖母是医修，正好可以请她帮你看看。听人说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天，你经常生病。”

　　谢令璋不说话，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想到底该怎么跟哥哥解释，以前只是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