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桃溪月

72、梅香如故

　　谢令璋对镜整理好衣冠，望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缓缓扬起了一个惯常的明媚笑容。

　　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他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精致的绣纹。

　　日子有欢喜之时，自然也有伤怀之处。可这欢喜与伤怀，从来都由不得他做主。正如园中的花，终会凋零；正如这流淌的时光，终会逝去。

　　他最擅长的，便是忍耐与等待。忍耐那些无处诉说的苦楚与寂寞，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降临的怜悯与救赎。

　　今日他特意选了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衣袂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竹影，行动间流光溢彩。

　　他素来喜爱这些华美的衣裳，或许真如先生所说，他骨子里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孩子，需要这些耀眼之物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哥哥，"他转身走向正在整理书案的谢檀，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我们今天去找儒意仙师吧，她今日总该在家了吧？"

　　谢檀将最后一卷书归位，抬眼看他。

　　谢令璋生得好看，那身华服衬得他愈发玉雪可爱。每一分，都像是长在人的心尖上。

　　"那可不一定，"谢檀声音温和，"阿娘一向行踪不定。听舅舅说，她前日还在宣和姨祖母那里做客，如今这会儿肯定不知又云游到何处去了。"

　　谢令璋轻轻"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与其在这儿瞎猜，不如亲自去瞧瞧。仙师若不在家，我们就改道去看正词伯伯。"

　　他说着，伸手轻轻拽了拽谢檀的衣袖，"整日闷在屋里多无趣，哥哥就陪我走一趟嘛。"

　　万幸的是，儒意仙师今日竟真的在梅香院中。更巧的是，周正词也在那儿。

　　兄妹二人正对坐在窗边的棋枰前，专心致志地对弈，连谢令璋他们进来都未曾察觉。

　　谢令璋朝谢檀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周儒意身后，忽然伸手从后面抱住她："儒意仙师……"

　　周儒意果然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棋子差点掉落。她扭过头来，见是谢令璋，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我们宝贝阿辰，真是吓了我一跳啊。"

　　谢令璋笑得眉眼弯弯："对啊，仙师，我和阿檀哥哥来看您了。真是不好意思，吓到仙师了。"

　　周儒意爱怜地将他和谢檀都拉到身边："你们真是的，都学你先生，走起路来半点声音都没有。"

　　周正词见妹妹的注意力被两个孩子吸引，趁机将棋盘上的棋子悄悄打乱，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话："对啊，韫文每次都是这样神出鬼没，搞得我们几个都不敢在背后提起他，生怕他以为我们在说他坏话呢。"

　　儒意仙师一眼就看穿了哥哥的小动作，嗔怪道："哥哥，又耍赖，明明这局你必输无疑的。怪不得韫文不愿意和你玩呢。"

　　周正词被戳穿也不恼，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哪里耍赖，现在棋局已然不成了，就不要计较了。韫文不喜欢和我玩，不还有阿辰吗？阿辰可喜欢跟我一起玩了，对不对？"

　　谢令璋忍俊不禁："若是日后伯伯跟我也是这样耍赖，我也不跟伯伯玩了。"

　　周正词喝了口茶，连忙转移话题："阿辰，你今日穿得真好看，幸亏是我家沛然不在，不然他肯定又要惊掉下巴。之前，穆羽回来那天，他可就因为这事闷闷不乐了好久。”

　　周儒意轻轻抚摸着谢令璋的头发，目光温柔似水："阿辰今日这身打扮，倒让我想起你初来方定时穿的那件小袍子。"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一晃都过去两年了。"

　　谢令璋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又绽开更明媚的笑意："对啊，都两年了。今年我都九岁了，那件袍子我早就穿不下了，不过还收在箱底呢。"

　　谢檀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谢令璋。

　　"仙师这次会在方定待多久？"谢令璋仰起脸，眼中满是期待。

　　周儒意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不知道，想来会多住些时日的。前些日子去了趟东海，带回来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待会儿让侍女取来给你们看看。"

　　说话间，侍女端上了新沏的茶。茶香袅袅，与院中的梅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周正词接过茶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听说前几日有人上门，说相中了阿辰，想要订个娃娃亲，是吗？"

　　谢令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中漾起细微的涟漪。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谢檀接过话头："父亲已经回绝了。"

　　"回绝得好。"周儒意轻轻拍了拍谢令璋的手背，"我们阿辰还小，不急。"

　　谢令璋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明媚得过分的笑容："我才不要这么早定亲呢。我要永远陪着哥哥，陪着仙师，陪着正词伯伯。"

　　他的话语天真烂漫，却让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一瞬。周正词与周儒意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谢檀则轻轻握住了弟弟的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几只翠鸟掠过梅枝，惊落几片花瓣。谢令璋被这景象吸引，不由得起身走到窗前。

　　"仙师院里的梅花开得真好。"他轻声说道，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周儒意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今年的梅花似乎开得格外早。"她顿了顿，语气温柔，"就像我们阿辰，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

　　谢令璋转过头，对上仙师慈爱的目光，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急忙低下头，假装在欣赏手中的花瓣。

　　这一刻的温情太过珍贵，反而让他心生惶恐。他害怕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害怕终有一日会失去这些温暖。

　　谢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轻轻揽住弟弟的肩膀："等再过些日子，梅花开得再盛些，我们再来赏梅可好？"

　　谢令璋重重地点头，将手中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他知道，有些时光注定会逝去，就像这终将凋零的梅花。但至少在此刻，他愿意相信这份温暖是真实的。

　　周正词看着窗前并肩而立的三个身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轻轻抿了一口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却带着说不清的苦涩。

　　梅香院里，暗香依旧，只是那笑语声中，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