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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千钧之诺 ...

  •   谢令璋这夜睡得并不踏实。

      梦境光怪陆离,时而见阿檀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时而又浮现某个模糊不清的面容,扰得他心神难安。

      后半夜,他喉间干渴得厉害,迷迷糊糊轻哼了一声。

      身侧立即传来窸窣响动。

      谢韫文素来浅眠,闻声即醒。他撑起身,借着帐外渗入的朦胧月光,见令璋眉头微蹙,似有心事。

      “阿辰怎么了,要喝水吗?”先生的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却字字清晰。

      谢令璋半梦半醒地“嗯”了一声。

      谢韫文无声掀被下榻,步履轻缓地走到桌边。指节分明的手探了探茶壶,触手尚温,便执起青瓷壶斟了半杯温水。

      他回到床沿,并未直接将杯盏递去,而是侧身坐下,一手稳稳托起谢令璋后颈,另一手将杯沿轻抵在他唇边。

      “慢些饮。”声音低沉如夜雾。

      谢令璋闭目就着先生的手小口啜饮。温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

      他感受着颈后那只稳定有力的手掌,鼻尖萦绕着先生身上清冽的梅香,梦中那点不安渐渐消散在这片温存里。

      饮罢,谢韫文将他重新安置妥当,仔细掖好被角,自己却未立即就寝。

      他在床边静坐片刻,目光落在谢令璋稚气未脱的睡颜上。黑暗中,那眼神复杂难辨,似透过此刻宁静,望见了更遥远沉重的什么。

      谢令璋在这无言的守护中意识渐沉。

      即将重入梦乡之际,仿佛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夜风拂过梅梢,转瞬即逝。

      翌日清晨,谢令璋醒来时天光已明。

      身侧枕褥空余冷香,证明先生昨夜确在此安寝。他拥被坐起,揉揉眼睛,昨夜的纷乱心绪似已被晨光驱散。

      用过早膳,他记起与兄长的约定,兴冲冲赶往宿雪居。谢檀早已候在院中,见他来了,唇角自然漾开温浅笑意。

      “可用过早饭了?”谢檀放下书卷。

      “用过了。”谢令璋快步凑到兄长身边,眼眸亮如晨星,“哥哥,我们现在就去西街陈老先生那儿么?我把徽叔给的紫竹根带上了。”

      谢檀凝视他毫无阴霾的笑容,目光柔和:“这就去。”

      二人相偕出门。晨光熹微,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得修长温暖。谢令璋挨着阿檀哥哥,絮絮说着对茶则样式的设想,昨夜那点烦恼早已抛诸脑后。

      行至青石小径,谢令璋忽想起昨夜先生提及的合欢宗。他仰首问道:“哥哥听说过合欢宗么?”

      谢檀步履微滞,旋即恢复如常:“怎么问起这个?”

      “昨夜先生说,雨声哥哥的母亲……”谢令璋声音低了下去,“是合欢宗的女修。”

      谢檀沉默片刻。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清隽侧脸投下斑驳光影。“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语气平淡无波,“其实我也没有见过舅母。”

      谢令璋察言观色,见哥哥不欲多谈,便乖巧噤声。这些思绪很快被西街喧闹的市声冲散。

      有些心事如秋叶,终将随光阴沉淀。此刻阳光正好,阿檀哥哥陪在身边,他宁愿沉溺在这份安稳欢欣里。

      西街陈记工坊隐在清净巷陌,门面不大,自有一股岁月沉淀的从容。陈老先生是城中着名的老匠人,专攻竹木雕刻,与谢家素有往来。见二人至,他毫不意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和笑意。

      “料子可带来了?”老先生嗓音沙哑温和。

      观墨连忙奉上紫竹根。陈老先生接过对光细看,指腹轻抚竹料纹理,连连颔首:“确是上品,色泽均匀,质地温润。”

      工坊内竹香氤氲,各式工具整齐悬挂,工作台上散落着细碎刨花。谢令璋好奇打量这个充满匠心之处,眼睛亮晶晶的。

      “想做什么样式的茶则?”陈老先生问。

      谢令璋早有所思:“要简雅趁手的,不必过多雕饰。”他转向谢檀,“哥哥觉得呢?”

      谢檀微微颔首:“依你就好。”

      陈老先生取来纸笔,让谢令璋勾画样式。他执笔时神情专注,不时抬头征询兄长意见。谢檀始终静立一旁,目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样式既定,陈老先生开始指导处理竹料。他手法娴熟地演示下刀打磨,每个动作都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慢工出细活,”老先生将刻刀递给谢令璋,“首刀最重稳准。”

      谢令璋深吸一口气接过刻刀。手微颤,刀尖在竹料上游移不定。忽而,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这样。”谢檀立在他身后,带着他的手缓缓下刀。气息拂过耳畔,沉稳而安定。

      在谢檀引导下,首刀稳稳落下,削下极薄竹屑。谢令璋舒了口气,转头对哥哥绽开明媚笑颜。

      整个上午,二人都沉浸在制作之中。谢令璋负责粗加工,谢檀从旁细细打磨。

      工坊内唯有刻刀与竹料摩擦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兄弟低语:“哥哥看这里可太厚?”“再磨去一分便好。”

      “这样?”“嗯。”简短的对话里,是旁人难及的默契。

      近午时分,茶则初具雏形。陈老先生端详作品,满意捋须:“难得首作便能至此。”

      谢令璋爱不释手地捧着那枚茶则。竹料经打磨泛出温润光泽,他想象先生用此物取茶的光景,满心期待。

      “还需细细打磨几日,”陈老先生道,“待上蜡后,质地更显。”

      从工坊出来,日已中天。兄弟二人在街边小店用了简膳。谢令璋仍兴奋不已,不停摆弄半成品茶则:“哥哥说先生会喜欢么?”

      谢檀温声道:“父亲那般疼你,定会珍重你送的礼。”

      午后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谢令璋走着走着忽停下脚步,仰首望兄:“哥哥长大后,还会一直陪着我么?”

      谢檀也驻足转身。日光从枝叶间筛落,在他清隽眉眼间跳跃。

      “我说过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坚定,“不会再离开你。”

      谢令璋望着兄长,忽觉心头悬石终于安稳落地。他伸手攥住兄长衣袖,像怕人反悔似的:“哥哥不许食言。”

      谢檀反手握住他指尖:“绝不食言。”

      有些承诺出口时轻如鸿毛,落在心上却重若千钧。对谢令璋而言,哥哥这一句,足以抵过世间所有誓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千钧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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