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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喜欢我,还是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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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璋在园子里与周雨声、沈知意他们疯玩了一个上午,直到日头升得老高,肚子咕咕叫了,才猛然想起被自己独自留在鹭洲馆的阿檀哥哥。
他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周雨声还在身后嚷嚷着再去喂鱼,拔腿就往回跑。
一路小跑回到鹭洲馆,推开房门,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整座院子被打扫得一丝不苟,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哥哥的身影。
谢令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他急忙唤来贴身侍候的春华,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春华,哥哥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春华见他跑得满头是汗,小脸通红,忙递上温热的帕子,柔声回道:“三公子,二公子走了约莫一刻钟了。原本是说好了要等您回来一同用午膳的,可见您到了午时还不回来,二公子在院门口望了好一会儿,之后便独自回宿雪居去了。”
谢令璋一听,心里更是愧疚难当。他一把将帕子塞回春华手里,语气坚决:“不必备我的午膳了!我这就去找哥哥!”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冲。
春华在他身后着急地提醒:“小公子!宿雪居离这儿可不近呢!您这跑了一上午,好歹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再去也不迟啊!”
“我不怕远!” 谢令璋头也不回,声音随着他跑远的身影飘来,“眼下去找哥哥,才是顶顶要紧的正事!”
他几乎是跑着穿过了大半个方定府。穿廊过院,顾不上欣赏沿途的景致,心里只反复想着哥哥独自等待、最终失望离开的画面,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那座位于府邸深处、更为清幽也更为冷清的宿雪居时,额发已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放缓脚步,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兄长谢檀并未在屋内,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梅树下的石凳上。
谢檀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微微仰头望着红梅枝桠,背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谢令璋的心像是被那孤寂的背影刺了一下,酸酸涩涩的。
他放轻脚步,悄悄绕到谢檀身后,然后伸出双臂,从后面紧紧地环住了哥哥的腰,将还有些喘息的、热乎乎的脸颊贴在哥哥微凉的后颈。
“哥哥,” 他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自己走了?”
谢檀的身体在他抱住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他仿佛早就料到谢令璋会追来,并没有回头,只是依旧望着那株梅树,声音有些闷闷的,听不出太多情绪:“我等了你许久,久到午时都过了,你都不见踪影。我以为……你在他们那儿玩得开心,顺势就留下用膳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平静的叙述,比任何责备都让谢令璋难受。
他心里那点愧疚如同藤蔓般疯长,手臂收得更紧,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满满的歉意:“哥哥,别生气,都是我的不对。是我贪玩,忘了时辰。我以后一定记得早早回来陪你,再不让你这样空等了。”
谢檀的脾性,确实与谢韫文截然不同。他甚少会将情绪深深埋藏,默默酝酿成一场无声的风暴。
此刻,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谢令璋的手,语气缓和了许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顿了顿,才道,“只是,我还没有用午膳,一直在等你。”
“什么?” 谢令璋猛地抬起头,转到谢檀面前,蹲下身,仰着脸焦急地看着他,“哥哥一直饿着肚子在等我?那岂不是很饿了?” 他想起春华说哥哥等了很久,心中更是懊恼。
谢檀看着他焦急的小脸,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妨。我已能辟谷些许时日,眼下并不很饿。”
然而这话听在谢令璋耳中,却更像是哥哥在安慰他。
他心中感动与愧疚交织,忍不住又扑上去紧紧抱住谢檀,将脸埋在他膝上,声音闷闷的,却异常认真:“哥哥,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也要对你更好一点,更好更好才行。”
谢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宣言弄得有些失笑,轻轻抚了抚他汗湿的后颈,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讲这些?”
谢令璋抬起头,眼神清澈而真挚:“我反正就是觉得你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小鼻子,带着点后怕的语气补充道,“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学先生,总是生闷气,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一个人猜来猜去,头疼死了。”
一个先生那样深沉难测的性子,就已经够他小心翼翼、费心揣摩了。若是连哥哥也变成那样,谢令璋觉得自己实在是难以消受,那日子未免太过煎熬。
谢檀听着他这发自内心的话,心中微软,低声道:“嗯,我知道的。我不会那样。”
谢令璋这才放下心来。
他蹲在哥哥面前,双手依旧扒着哥哥的膝盖,仰着脸,在近距离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谢檀的眉眼。
看着看着,他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眨了眨眼,说道:“哥哥,我发觉,你长得真像先生啊。眼睛的形状像,都是那样长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鼻子也像,又高又挺。真好看。”
他语气里带着纯粹的欣赏,最后总结般地说道,“我好喜欢。”
谢檀抚摸他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垂眸看着他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喜欢谁?是我,还是父亲?”
谢令璋毫不犹豫,答得理所当然:“都喜欢啊!先生是先生,哥哥是哥哥,我都喜欢!”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是谢檀最想听到的。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弟弟,眸色深沉,仿佛有万千思绪在其中流转,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谢令璋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尤其是在他刚表达完不喜欢先生生闷气之后。
他有些着急地晃了晃哥哥的膝盖:“哥哥?哥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别不说话啊,你这样……这样更像先生了!”
被他这么一闹,谢檀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好了,阿辰。不说这些了,先去用膳吧,你玩了一上午,肯定饿了。”
谁知谢令璋却异常执着。他用力摇头,认真地看着谢檀:“饭不急着吃!我们先把话说清楚。哥哥,你上午……是不是不开心了?为什么?”
哥哥是他心中顶顶重要的人,他不愿意和哥哥之间有任何一点小小的隔阂或者误会,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不开心,他也想要弄明白,想要化解开。
谢檀看着他执着而澄澈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想要了解他心事的真诚。
与父亲那深不见底、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的做派不同,谢檀远比他父亲要诚实,也或许,他并不想对阿辰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选择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阿辰,我不喜欢。”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表达,“我不喜欢你和我表哥,还有那个沈知意,走得那么近。”
谢檀说完,便静静地看着谢令璋,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甚至预想着弟弟可能会觉得他无理取闹,或者会觉得他管得太多,毕竟,他的这种想法,听起来确实有些专制和不讲道理。
然而,谢令璋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重复道:“就是因为这个?” 那语气,仿佛谢檀在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而烦恼。
随即,谢令璋的脸上便绽开了一个明朗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仿佛在笑哥哥的“想多了”。
他伸手拉住谢檀的手,语气轻快而笃定地解释道:“哥哥,你放心吧!我最最亲近的,永远只有你一个呀!雨声表哥,他是你的表哥;知意呢,虽然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但也是你的表叔。我之所以能和他们交好,不都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亲戚吗?”
他晃着谢檀的手,眼神清澈见底,逻辑简单而直接:“这世上,哪里有舍了你这个亲哥哥,反而去旁的亲戚朋友更为亲近的道理?哥哥,你真是想差啦!”
听着他这番毫无心机、全然信任又逻辑自洽的解释,看着他脸上那坦然笑容,谢檀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中那团因醋意和不安而聚集的阴云,仿佛被一阵清风吹散,露出了其后晴朗的天空。
原来,在阿辰简单纯粹的世界里,关系有着如此清晰明了的亲疏远近,而自己,始终被他牢牢地、毋庸置疑地放在最中心、最亲密的位置。
他怔了片刻,随即失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释然和一丝自嘲:“我知道的。许是离家久了,一时……竟想差了。”
见哥哥终于展颜,谢令璋也彻底松了口气,他笑嘻嘻地凑近,伸出小手指,强调般地说道:“那说好了,哥哥以后可不准再为这种事情生闷气了!有什么事,就像今天这样,直接告诉我!我可不想,有一个沉默寡言、总让我猜心思的先生还不够,身边再来一个同样沉默的哥哥了!那我可真要愁死啦!”
看着他煞有介事地伸出小指,谢檀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无踪。他伸出自己的小指,与弟弟的轻轻勾在一起,郑重应道:“好,说定了。”
“那现在,” 谢檀站起身,顺势将蹲在地上的弟弟也拉了起来,替他拍去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从容,“我们可以去用膳了吗?宿雪居的厨子,手艺尚可,我让他做了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和樱桃肉。”
“真的?太好了!” 谢令璋立刻欢呼起来,说着就拉着谢檀的手往屋子里走走,“哥哥快走,我都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