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桃溪月

62、亲密无间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一层稀薄的、如同浸过水的宣纸般灰白的光线，透过鹭洲馆窗棂上糊着的明纸，朦朦胧胧地渗入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安眠一夜后特有的暖意，以及残存的、若有似无的清淡皂角香气。

　　谢檀便是在这片朦胧的暖意与被束缚的感觉中醒来的。

　　尚未完全睁眼，身体先于意识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温热的分量。

　　谢令璋几乎是整个人都扒在了他身上。

　　他的睡相实在算不得安稳，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横跨过来，毫不客气地压在他的腰腹间，另一只手臂也紧紧环着他的胳膊，脸颊侧贴着他的肩窝，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拂过他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谢檀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低头看向怀中睡得正香的人儿。

　　睡梦中的谢令璋褪去了醒时的所有机灵与活泼，眉眼显得格外柔和安静，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只是那霸道十足的睡姿，昭示着他内里被娇惯出的、无拘无束的天性。

　　看着这毫无防备的依赖姿态，谢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纵使被压得有些不适，却也生不出半分推开他的念头。

　　最终，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然后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动身上人的安眠，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不安分地伸在被子外，已然有些微凉的脚踝，试图将那条跨在自己身上的腿挪开，再妥帖地塞回温暖的锦被里。

　　然而，他刚把那条腿放回被中，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睡梦中的谢令璋似乎被打扰了清梦，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随即一个翻身，不仅将刚刚盖好的被子再次踢开了一个角，整个人更是变本加厉地又往他这边蹭了蹭，几乎要完全钻进他怀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寝衣布料，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他的存在。

　　谢檀的手悬在半空，看着他这番行云流水般的反抗，彻底没了脾气。

　　谢檀摇头失笑，眼底却漾开一片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看来，想让这他安安分分地自己睡，是不太可能了。

　　谢檀索性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然后伸出手臂，重新将那个睡得温热柔软的小身子揽入怀中，让他能枕着自己的臂弯，睡得更加舒适安稳。

　　谢檀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抚着他单薄的脊背，如同幼时那般。

　　室内重归宁静，只有二人交错的、清浅的呼吸声。

　　在这样温柔而持续的抚慰下，怀中原本还有些不安扭动的谢令璋渐渐平静下来，眉头舒展，呼吸也变得愈发深沉绵长，仿佛找到了最安心的港湾，重新沉入了无忧的梦乡。

　　谢檀就这样静静拥着他，目光落在他恬静的睡颜上，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亲密无间，心中被一种静谧而充盈的暖意包裹。

　　窗外的天色，便在这样无声的守护与陪伴中，一点点由鱼肚白转为明亮的晨光。

　　不知又过了多久，怀中的人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谢令璋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受惊的蝶翼，然后缓缓地、带着睡意朦胧的迷茫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室内的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阿檀哥哥近在咫尺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有那么一刹那的怔忡，谢令璋似乎没能反应过来，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困惑，仿佛在疑惑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但随即，昨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哥哥回来了！他们一起逛了灯市，还睡在了一起！

　　意识到这一点，他那双尚带着水汽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被朝阳映照的湖面，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回抱住谢檀，将脸埋在他胸前用力蹭了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依赖，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哥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谢檀感受着胸前传来的暖意和弟弟话语里全然的信任，唇边的笑意加深，故意用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答道：“在你把腿伸出被子，毫不客气地翘在我身上的时候。”

　　谢令璋闻言，小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更深地埋起来，但随即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撒娇道：“那……那肯定是哥哥身上暖和嘛！”

　　他环着谢檀的手臂收紧，声音软糯，带着无限的满足和眷恋，“哥哥，我好想你啊……像现在这样，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哥哥，真好。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谢令璋的话语总是最直接，也最动人心弦。

　　谢檀听着他这毫不掩饰的依恋，心中一片柔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嗯，哥哥知道。不过，天已经不早了，我们该起来了。”

　　听说要起床，谢令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臂。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柔软的黑发睡得有些凌乱，翘起几根不听话的发丝，衬得他那张精致的小脸更加生动。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好的主意，他的眼睛倏地一亮，转过身，兴奋地对着正准备起身的谢檀说道：

　　“哥哥！你会玩叶子牌吗？”他语气雀跃，带着点期待，仿佛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可以继续和哥哥腻在一起玩耍的理由。

　　谢檀整理寝衣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弟弟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答道：“当然会。舅舅早就教会了我。”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一些趣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笑意，补充道，“牌技尚可，至少……比父亲要强上那么一点。”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隐含的、与那位威严父亲之间微妙的比较，以及那不易察觉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些许少年意气，却让谢令璋捕捉到了。

　　小家伙立刻高兴地拍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那就足够了。正词伯伯前些日子也教会了我呢！虽然比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又兴奋地提议道，“哥哥，今天我们找知意还有雨声表哥一起玩牌吧！人多热闹！雨声也一直念叨着想你呢。”

　　窗外，晨光愈发明亮，鸟雀在枝头啁啾。

　　他喜欢和哥哥在一起，就算是哪都不去，只是懒懒地窝在家里和亲戚朋友一起玩叶子牌，他也喜欢。

　　该怎么让先生同意让哥哥留在身边呢？

　　没有哥哥的谢令璋，怎么能算是真正完整的令璋呢？

　　当然，没有谢令璋的哥哥也不能算真正完整的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