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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偏爱 ...

  •   谢令璋小口咬着那块梅花糕,甜腻温热的豆沙馅在舌尖缓缓化开。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想到,徽叔已经有了未婚妻,雨声也定下了婚约,知意也在相看了。那么……阿檀哥哥呢?

      哥哥比他年长一岁,又是先生的亲生儿子。按照世家的惯例,哥哥这个年纪,长辈们是不是早已在私下里,开始不动声色地为他相看合适的人家了?

      门第、品貌、修为、性情,一样样掂量过去,只为寻一门最是门当户对、最是利益攸关的姻缘。

      这个念头像一根极其细小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最柔软处,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酸胀感,那感觉迅速蔓延,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从未想过,哥哥那般清朗疏阔、仿佛只属于山林月色和剑锋流光的世界里,会如此突兀地、理所当然地,被安排进另一个人的身影。

      将来陪着哥哥的那个人,会是谁呢?阿檀哥哥他心里,可曾有过哪怕一丝模糊的影子,一个特定的名字?

      他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住了眸底翻涌的不安。

      谢令璋没有说话,依旧慢慢吃着手里那块渐渐失去温度的糕点,耳畔是沈知意与周雨声兴致勃勃讨论方才剑招破解之法的清脆声音,可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向内收缩,紧紧包裹住那个沉甸甸的念头。

      谢令璋暗暗下了一个决心,等哥哥归来,他一定要找个机会,避开所有人,亲口问问他。

      他还不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占有欲,只本能地觉得,哥哥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现在的他完全不能想象哥哥的生命里会出现另一个比他更亲密、更能理所当然占据哥哥所有注意力的存在。

      他还不想要哥哥被分走,一丝一毫都不行,更不敢去想,若有那么一天,自己是否就要被迫和哥哥分开。

      这桩心事如此沉重,压得他心头闷闷的。然而少年心性,终究如同被云层暂时遮蔽的阳光,只要风一吹,便能重新透出亮色。

      在谢徽那不着痕迹,如春风化雨般的引导下,在沈知意活泼灵动的笑语和周雨声温和包容的陪伴中,剩下的半日时光,谢令璋还是逐渐沉浸到了切磋招式、玩闹嬉笑中,。

      那点隐秘的不安,被暂时挤到了脑海的角落,封存起来。

      疯玩了一下午,汗水浸湿了额发,笑声几乎未曾停歇。待到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也被深沉的靛蓝吞噬,方定府邸内外,次第亮起了温暖的灯火。

      今夜,府中设有为远道而来的沈家接风洗尘的家宴,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带着些许隆重与喜庆的热闹气息。

      宴席设在府中专用于招待最尊贵客人的锦华堂。其内雕梁画栋,陈设典雅而不失华贵。

      此刻厅内灯火通明,数十盏精巧的宫灯与镶嵌在壁上的明珠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暖意融融,彻底驱散了冬夜的凛冽寒气。

      穿着统一服饰的侍女们步履轻盈,如同穿花蝴蝶般,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一壶壶温热醇香的美酒佳酿流水般奉上。

      空气中交织着食物诱人的香气、酒水的醇冽以及淡淡的、暖融融的熏香,构成一幅富贵安逸的世家夜宴图。

      按照历来的惯例,在这样的家宴上,小辈们通常会聚在偏厅或者正厅靠后的几桌,既可免受长辈们谈论正事时的拘束,也能自在说笑,享用美食。

      谢令璋见大人们都已陆续落座,便想悄悄拉着沈知意和周雨声,寻个靠边的不起眼席位坐下。

      他刚微微侧身,脚步尚未挪动,就听见主位那边传来一道清冷平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清晰地越过些许喧闹的人声,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耳中:“令璋,过来。”他心头微凛,循声望去。

      只见沈舅公沈见泽是客人坐在上位,正含笑看着他。而先生谢韫文和伯父谢端文分坐在两侧。

      谢韫文身姿挺拔如孤松,气质清冽,他身侧的位置竟是特意空出来的。

      先生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身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也不必置疑的意味。

      能在这样正式且重要的家宴上,被先生亲自点名唤到身边就坐,无疑是极大的重视与殊荣。

      刹那间,周围许多或探究、或羡慕、或了然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沈知意在一旁悄悄用手肘推了他一把,冲他眨了眨眼,周雨声也微微颔首,递给他一个催促与鼓励并存的眼神。

      谢令璋心底那点想去和伙伴们凑热闹的小小遗憾,只得被迅速按下。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方才玩闹时微有些褶皱的衣袍前襟,确保自己仪容端正,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迈着合乎礼仪、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谢韫文身旁,在那个为他空出的、紧挨着先生的座位上,稳稳坐好。

      一落座,仿佛瞬间置身于另一个无形的场域。周围长辈们温和的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细微声响,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些许,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不能再像在偏席时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与同伴交换眼神、压低声音说笑,甚至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他必须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举止,只能小口地、斯文地吃着面前小几上,由侍女特意为他布好的、那些更为清淡易于消化的菜肴,姿态优雅,速度合宜。

      偶尔,当先生或是伯父、沈舅公将话头引向他,温和地问上一两句诸如“功课进益如何”、“近日修行可还顺遂”之类的话语时,他才抬起眼,用清晰而恭谨的语调,乖巧地应答几句,言辞得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先生似乎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那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拘谨。

      谢韫文并未多言,甚至很少将目光长时间落在他身上,只是在与兄长、舅舅交谈的间隙,会极其自然地将某样他觉得合谢令璋口味的、甜软的点心,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先生今天貌似心情不错,见他面前的玉杯空了,还会亲自执起温在热水里的琉璃壶,替他斟上半杯温度恰好的、酸甜沁人的果子露,那细微的流水声,在此刻的谢令璋听来,竟比任何乐曲都更令人心安。

      宴席间的谈话,大多围绕着宗门内近期的重要事务、各地新奇的见闻、或是某些高深精妙的修行心得展开,这些对于年岁尚小的谢令璋而言,大多听得半懂不懂,如同隔雾看花。

      他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合格且备受宠爱的晚辈角色,目光却仍忍不住,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渴望,悄悄飘向不远处年轻人聚集的那几桌。

      他看到沈知意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显然是在讲述下午的趣事,引得周雨声忍俊不禁,笑得肩膀微颤,那桌的气氛显得那般轻松快活,让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真实的羡慕来。

      然而,当他收回有些飘远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先生线条清冷完美的侧脸,感受到那份无需言说、却无处不在的维护与亲近时,心里那点因距离而产生的、小小的失落,又很快被一种更深沉、更安稳踏实的暖意所取代。

      这暖意,源自于这种被公开的、毋庸置疑的偏爱,源自于这种紧密相依的位置所带来的安全感。

      他慢慢吃着面前精致的菜肴,感受着口中食物温润的滋味,耳畔是长辈们醇厚温和、如同暖流般的交谈声。

      渐渐地,他觉得,坐在这里,沐浴在先生身侧这片独有的、清冷而又温暖的光晕之下,似乎也很好。

      至少,在这里,他能最近地感受到先生的存在,这份独一无二的亲近,是下方任何席位、任何热闹,都无法比拟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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