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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共此雪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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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声在方定城并非无处可去,稷薿在此也有一处清静的产业。
可他却不肯去,只是让把行李送了过去,人却待在鹭洲馆的别院。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谢令璋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的。
两人手拉着手,一路跑回谢令璋住的正院。进了屋,周雨声便如鱼得水,自来熟地踢掉脚上的靴子,一个飞身就扑到了窗边那张铺着厚厚绒垫的暖榻上,惬意地打了个滚。
他长长舒了口气:“你这儿真舒服舒服!瞧瞧这榻,软乎得能陷进去,可见你先生是真疼你。我那屋子可就没这般舒服。”
周雨声一个翻身坐起,眼睛亮闪闪地,忙不迭地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阿辰,快过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宝贝!”
那包袱里没什么金银玉器,尽是些孩子会稀罕的零碎玩意儿,五花八门,却样样透着用心。
他先拿起一个用小石头雕成的小猫,只有拇指肚大小,石料是罕见的彩色矿石,在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憨态可掬,须发皆张,活灵活现。
“瞧这个,”周雨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这是在稷薿后山寻着的幻彩石,我自个儿一点点磨出来的。像不像咱们从前在稷薿养的那只?”
不等谢令璋回答,他又掏出一把造型别致的木制小弓,弓身小巧,结构却精巧,“再看这个!不用箭矢,装上小石子就能打,我试过了,准头不错!等会儿咱们去后院,正巧有雪,可以打雪仗玩儿!”
谢令璋早已爬上暖榻,盘腿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挨个看过去。
他拿起那只小石猫,在掌心细细摩挲,爱不释手:“真像!雨声,你的手真巧!”
他小心放下石猫,也转身从自己床头那个宝贝小匣子里翻找起来,献宝似的捧出几样东西,“你看,这是我给你留的。这是在流云宗坊市买的雀哨,吹起来声音清亮亮的,可好听了;还有这个,是徽叔前些日子给我的机关鸟,拧几下发条,它自己就会蹦跶!”
两个孩子立刻头碰着头,挤在那一方温暖的绒垫上,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他们把各自攒了许久的宝贝摊开来,你摸摸我的,我看看你的,交换着分别这些日子里的见闻和趣事。
小小的暖榻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秘密堡垒,将外头的寒气与纷扰都隔绝开来,只余下满榻的快活气息。
说得累了,周雨声便四仰八叉地躺倒,望着屋顶彩绘的祥云纹样,静了片刻,忽然问道:“阿辰,你说穆羽现在到哪儿了?舅舅说姑姑已经亲自去接,定然万无一失,可我这心里,总还是有点放不下。”
谢令璋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两人并排躺着,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窗外,雪花又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将世界染得一片静谧。“我也惦记哥哥,”
谢令璋的声音轻轻的,“不过,仙师是最厉害的,有她在,哥哥一定能平平安安。说不定明天,他们就能到了呢?”
他侧过身,面朝着周雨声,“等哥哥回来,看到你也在,他不知道要多高兴。他以前就常说,就数你的性子最热闹,跟你在一块儿,很好。”
周雨声听了,嘿嘿一笑,也用手肘支起脑袋,侧身对着谢令璋,故意板起脸,摆出兄长的架势:“那是自然!我可是他正儿八经的表兄。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考校考校他的功课不可,看他出门游历这么久,有没有偷懒懈怠!” 他那故作老成的模样,顿时把谢令璋逗得咯咯直笑。
笑声渐歇,周雨声脸上的神情认真了些许,他望着窗外纷飞的雪,声音低了下来:“阿辰,说真的,在稷薿学宫的时候,有时候还挺想你们的。那边同窗是不少,可能像咱们这样,什么话都能说的,却没几个。”
谢令璋用力地点了点头,深有同感:“我也是。在流云宗,除了知意和杜师兄,其他人总觉得隔了一层,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有时候练功累了,或是被先生冷待了,就特别想找你说说话。”
一时间,两个孩子都沉默下来。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屋内暖意融融,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他们之间静静流淌。
他们虽然不常在一起,但因性情投契,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对了!” 周雨声猛地坐起身,一下子打破了那点淡淡的感伤,他眼睛发亮,兴致勃勃地提议,“反正阿檀还没到,咱们也别干等着。我听说城南新开了个灵兽园,前几日刚来了几只从北边雪山弄来的小灵狐,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眼睛像蓝宝石似的,漂亮极了!咱们明天去看看怎么样?”
“真的?” 谢令璋也立刻坐了起来,脸上满是期待,可随即又露出一丝犹豫,“可是先生前几日还嘱咐我,要我收收心,而且落下的功课也还没补完……”
“哎呀,就看一会儿!不打紧的!” 周雨声凑近些,怂恿道,“咱们明儿个早点起来,先把功课做完再去!我帮你一起看!再说了,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先生定然不会像平日那般严格的!”
在好友热情的鼓动和下,谢令璋心里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念头,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开笑容:“好!那说定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两个孩子都腻在一处,寸步不离。
周雨声兴致极高,拉着谢令璋跑到院子里,非要试试他那把新得的木弓。小小的石子装在弓弦上,“嘣”的一声轻响射出去,打在覆满积雪的树干上,发出“噗”的闷响,震得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惊起几只躲在檐下避寒的麻雀。
谢令璋则耐心地教周雨声吹那个雀哨,起初只能吹出些不成调的嘶哑声响,但两人嘻嘻哈哈,谁也不觉得扫兴,反复尝试着,清脆或滑稽的哨音在雪后清冽的空气里断断续续地响着。
晚膳时分,周正词与谢韫文见两个小家伙挨着坐,吃饭时也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眉飞色舞地商量着明日的探险计划,连饭菜都堵不住他们的嘴。
周正词看上去很开心,先生则面色如常。看来先生真的变大度了。
夜幕低垂,洗漱完毕,两人并排躺在谢令璋那张宽大的床上,裹着同一条柔软厚实的锦被。
窗外的雪光透过窗纸漫进来,柔和地晕染在室内,照亮了他们尚且稚嫩,却已初显俊秀轮廓的脸庞。
“雨声,”谢令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来了真好。”
“嗯”周雨声也迷迷糊糊地应着,往温暖被窝里缩了缩,“等穆羽回来就更好了,我们三个在一起,就像去年夏天那样。”
话语声渐渐低下去,被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取代。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着掠过屋檐,但室内却因多了另一道安稳的呼吸声,而显得格外温暖、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