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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他乡遇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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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璋正望着杜衡的背影微微出神,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忽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他倏然回神,转过头,看见沈知意笑吟吟地站在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暖意。
“在看杜师兄?”沈知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性子是冷了些,但心地极好。前几日天刚蒙蒙亮,我还见他在后山那棵老松树下,小心翼翼地喂食一只翅膀受伤的灵雀呢。那耐心细致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
谢令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踌躇片刻,终是轻声道:“师兄,其实我幼时曾受过杜师兄的恩惠。”
他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声音轻缓,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画面,“也不知道杜师兄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分。”沈知意温声道,眼中带着鼓励,“与其你一个人在这里暗自揣测,不如寻个机会,亲自去问问他。”谢令璋觉得此言在理,心中暗下决心,定要寻个合适的时机,问个明白。
“好了,”沈知意笑着拉起他的手,语气轻快起来,“先别想这些了,今日虞先生要教炼制传讯玉简,这可是实用的好东西,去晚了可是要挨训的。”
两人穿过那条蜿蜒的、两旁开满不知名灵花的石径,快步走向炼器堂。虞先生果然已经等在堂中,一袭利落的墨色长袍,见他们来了,只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就座,并未多言。
“今日教你们炼制最基础的传讯玉简。”虞先生指尖托起一枚莹白光洁的玉片,声音清晰平稳,“需以自身灵力为引,灌注于玉中,同时在心念中观想你要联系之人的独特气息。”
谢令璋依言,屏息凝神,调动起丹田内温润的灵力,缓缓渡入掌心玉片。然而灵力方动,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谢檀那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面容,以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青檀香气。
奇妙的感应发生了,那枚原本素白的玉简在他掌心渐渐泛起温润柔和的光泽,内里仿佛有云絮流动,最后竟凝聚成一道他极为熟悉的青色流光,宛如其人。
虞先生踱步走近,低头细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玉简之中,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你的本源灵力,又与接收者的气息如此完美地交融呼应。看来你心中念着的那位,与你之间的羁绊,非同一般的深啊。”
谢令璋轻轻握住那枚已成型的、微带暖意的玉简,感受着其中与谢檀周身气息如出一辙的青檀香气,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课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寻了个安静角落,尝试催动这新得的玉简。
不过片刻,玉简便泛起了淡淡的、稳定的微光,紧接着,谢檀那带着明朗笑意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阿辰?这玉简炼得真好,灵力流转如此顺畅,我甚至都能隐隐感受到你那份独特的灵力气息了。”
“阿檀哥哥,”谢令璋握着玉简,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我在流云宗,遇见杜衡师兄了。就是我之前多次提及的,当年在金陵救过我的那个人。”
玉简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即谢檀的声音传来,褪去了平日的跳脱,带上了几分难得的郑重:“果然是他。这份恩情,你可定要好好报答。”谢令璋自然明白哥哥话中的分量,轻轻“嗯”了一声。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过去月余。这些日子里,他虽时时记挂着那桩心事,却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向杜衡开口。
杜衡总是独来独往,即便在清平峰与众人一同修炼时,也常常是独自在僻静的角落打坐调息,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这日的修炼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谢令璋见杜衡也正欲起身离开,终于鼓足勇气,快步走上前去。
“杜师兄,”他轻声唤道,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衡停下脚步,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深潭静水,看不出情绪。他静默地看了谢令璋一眼,随即微微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山那片幽静的竹林深处。此时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在地面上轻轻晃动。
谢令璋深吸了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终于抬起头,望向那双沉静的眼眸:“多年前,在金陵城中,仙鹤楼附近,师兄是否曾出手救过一个年幼的孩子?”
杜衡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确有此事。”
“那个孩子,”谢令璋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带一丝颤音,“就是我。”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当年若不是师兄恰巧路过,仗义出手,我恐怕早已凶多吉少。这份救命之恩,令璋一直铭记于心。”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杜衡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语气依然没有什么起伏,“况且,你腰间那块谢家的玉牌,很是显眼。”他提及玉牌,似是想说明那不过是看在世交情分上顺势而为。
谢令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师兄而言,或许是顺手为之的举手之劳,但对我,却是性命攸关的救命大恩。这些年来,我从未忘记过那惊险的一幕,也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再见,定要亲自、郑重地向师兄道谢。”
杜衡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与执拗,那目光清澈见底,满载着赤诚的感激。他静默地看了谢令璋一会儿,目光似乎微微柔和了些许:“那时你才三岁多,跌倒在地,吓得脸色发白。没想到竟还记得这般清楚。”
“师兄不也一直记得?”谢令璋抓住他话中的细节,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精心炼制的护身符,双手递上。
那护身符用料讲究,符文雕刻得一丝不苟,可见花费了不少心思,“这是我近日特意为师兄炼制的,虽不及师兄恩情之万一,材质也算不得顶好,但其中灌注了我的祝愿,希望它能护师兄历练平安。”
杜衡伸手接过,指尖在那细腻温润的符文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感受到其中稳定而纯净的灵力波动,抬眸看了谢令璋一眼:“你的炼器天赋,很好。”
“师兄不嫌弃就好。”听到这简短的肯定,谢令璋一直微微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绽开一个轻松而明亮的笑容。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除了先生和阿檀哥哥,以外再未向别人提起过。”
“至于为何要保密”谢令璋抿了抿唇,声音压低了些,“先生他似乎并不希望这件事被过多提及,更不愿以此事来打扰师兄清修。而且,在我心中,总觉得这份感谢,应该由我亲自、当面告诉师兄才显诚意。”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竹林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越来越长。
杜衡将那枚护身符仔细地收入怀中贴身处,然后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先生,怕是快要来接你回方定了。”
谢令璋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师兄,日后在宗内,或是其他地方,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跑腿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
杜衡微微颔首,算是应下,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走出几步后,他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夕阳的余晖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传入谢令璋耳中:“你的剑法基础尚可,但运劲技巧尚有欠缺。日后修炼上若有疑问,可以来问我。”
望着杜衡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竹林深处的挺拔背影,谢令璋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却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
看来这位看似冷漠、难以接近的师兄,其实有着一颗细致而温柔的心。
当晚回到方定城鹭洲馆,谢令璋第一时间便寻到谢檀,将白日里与杜衡对话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杜仲羽他亲口承认了?”谢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就知道!他那样的人,光风霁月,既然当年愿意出手相助,就一定不会忘记此事,更不会否认。”
“哥哥,杜师兄他还应允了,以后可以指点我剑法。”谢令璋开心地分享着这个好消息。
谢檀笑着,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发顶:“这下,你心里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总算是可以落地了吧?”
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语气转而严肃起来,“不过阿辰,此事你知我知,便到此为止。特别是绝不能传到父亲耳中,让他知晓我们已私下与杜师兄相认。”
“我明白的。”谢令璋认真点头,压低声音,“先生若是知道我们违背他的意思,私下与杜师兄相认并道谢,定然会不悦的。”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枝叶被碰触的响动。
二人同时警觉地转头,只见窗纸之上,不知何时映上了一个修长熟悉的身影。
谢韫文竟不知已在窗外站立了多久。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窗棂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先生?”谢令璋心中一紧,连忙起身。
谢韫文推门而入,目光沉静如水,在神色各异的两人身上缓缓扫过,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这么晚了,在聊什么?”
谢令璋与谢檀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最终还是谢檀上前一步,神色如常地开口:“回父亲,在说阿辰今日在流云宗的功课,以及一些炼器上的心得。”
谢韫文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但他终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早课,该休息了。”
待谢韫文的脚步声远去,谢令璋才轻轻握住谢檀的手,心有余悸地低语:“先生真有够吓人的,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不过,哥哥,我们这样瞒着先生,真的对吗?”
谢檀反手握住弟弟微凉的手,给予他安定的力量,声音沉稳:“知恩图报,乃是人之常情,更是君子所为,这本身并无任何不对。只是父亲他总有他更深层的考量与顾虑。阿辰,你既已亲自向杜师兄道了谢,了却了心愿,此事便暂且放下,不必再过多挂怀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谢令璋独自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他回想着白日里杜衡收下护身符时,那指尖细微的摩挲动作,以及那句简短的“天赋很好”的评价。
虽然杜师兄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清冷寡言的模样,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层坚冰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极为良善且温柔的心。
这份认知,让他胸口暖暖的,连带着对未来的流云宗修行岁月,也生出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