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祎玲

9、街角公园

　　午后的光，阳光透过枝条洒满大地，缓慢地流淌在街角，映出了一幅温馨的冬日景象。

　　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少了几分北地的凛冽与决绝，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缠绵。

　　路上没有漫天飞舞如同鹅绒般的雪花，也没有厚重得能吞噬一切的积雪。唯有道路两旁的那些榕树或是梧桐，依旧顽强地挂着或绿或黄的树叶，它们在带着凉意的寒风中轻轻摇曳。

　　街头巷尾，零星的行人放缓了脚步，老人们搬出小凳坐在避风的墙角，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暖阳，孩子们的笑声也似乎比往日更清脆些。所有人，都与这天地一同，沉浸在这独属于南方冬日特有的柔和里。

　　岱江似坐在平稳的车后座，昂贵的羊绒大衣随意搭在身侧，他刚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疲惫。

　　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繁华的商业区、步履匆匆的行人、流光溢彩的橱窗…

　　然而，他的视线并未真正聚焦在任何景物上，脑海里仍在反复预演着即将到来的，关乎集团下半年战略布局的重要会议议程。

　　车速因前方路口转红的信号灯缓缓降了下来，最终平稳停住。就在这短暂的停滞间，他的视线不经意地略过街角旁的小公园。

　　是贺随鸥。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

　　那个在他记忆里，总是带着点如烟花般努力绽放的炽烈，仿佛要将自身全部的能量释放而出的人，此刻正蹲在大榕树投下的斑驳光影里。

　　这种姿态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低柔。卡其色的开衫随意地裹在身上，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棉质衬衫，下摆随意地垂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文艺气息。

　　整个人蹲着蜷缩着，像一只在阳光下打盹的猫，看着柔和，又透着一种慵懒随意的闲适感。衣袖的袖口甚至蹭上了几处灰扑扑的痕迹，但他却毫不在意。或者说，全然未曾察觉。

　　此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倾注在身前那只蜷缩着看起来脏兮兮的流浪猫身上。

　　那是一只常见的狸花猫，体型瘦小，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深棕色毛发杂乱，一侧的后腿不自然地蜷曲着，微微颤抖，沾着干涸的泥污和隐约的血迹。

　　贺随鸥的手指极轻地抚过猫咪的脊背，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垂落额前，嘴里喃喃低语，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岱江似仿佛听到了他的抚慰，“别怕别怕，没事了…疼不疼？乖，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呀？看了就不疼了…”

　　阳光穿过枝叶缝隙，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那浅棕色的眼眸里，有着一种岱江似感到陌生的情绪：这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柔软。

　　那眼神如此专注，仿佛在与这小生灵无声地交流，就像是在内心里建立一种能与小猫共鸣的情感，迫切地想要给予它最深切的支持与庇护。

　　在岱江似看来，这与他在沙龙演讲时或是在美术馆与他分享画作时那种光芒四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是向外迸发的时候几乎要灼伤人的阳光，一个是向内收敛的，温润如水的月光。这两种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刻却在同一个人身上完美融合，毫无矛盾之感。

　　这强烈的反差，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岱江似那颗习惯于理性分析的心脏上。他感到胸腔里某种坚固的东西，正随着那轻柔抚摸猫咪脊背的指尖，悄然皲裂。

　　他的眼中，仿佛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静止了，只剩下街角小公园那一处，那棵大榕树下，那一人一猫构成的温馨画面。

　　他见过太多不同的人了。商界巨擘的圆滑，政界精英的算计，艺术名流的矫饰…

　　他早已习惯在层层伪装下辨别真实意图。可贺随鸥此刻的柔软与脆弱，是如此真实，如此不加掩饰。这种真实，此时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时间开始变得缓慢，他甚至能看清在光中浮动的微尘，看清贺随鸥在抚摸着猫咪毛发时的细微颤抖，看清那小猫因疼痛和恐惧而微微耸动的鼻尖。

　　直到…

　　“哈哈哈！来追我呀！你追不上！”

　　“你慢点儿！等等我！”

　　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欢笑着从旁冲过，像两颗横冲直撞的炮弹，从公园的小径上猛冲过来。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的追逐嬉闹，全然没有注意到榕树下那个专注于救助生命的纤弱身影。

　　电光石火间，贺随鸥几乎是凭借本能反应。他甚至来不及抬头看清危险来自何方，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

　　他用双臂和胸膛构筑成一个脆弱的庇护所，下意识地侧转身体，将那只受伤的猫咪整个圈进怀里。用自己的背脊和臂膀迎向撞击，尽可能的保护这只猫咪幼崽。

　　“砰！”

　　孩子的肩膀，带着孩童不知轻重的力道，猛地撞过他的臂膀。贺随鸥本就保持着单膝跪地的不稳定姿势，这突如其来的外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带着怀里的猫，一起向旁边坚硬冰冷的水泥地栽倒。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被推开。

　　岱江似自己都未及深思，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在潜意识的驱动下做出了反应。一种远比理性思考更迅猛的力量，推动着他。

　　开门，下车，长腿几步便跨越了那短短的距离，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贺随鸥跟前。

　　“你怎么样，还好吗？”他伸出手臂，拉了一下贺随鸥，方便他更快稳住自己。

　　他没有开口呵斥，只是站在那里，挺拔、冷峻。属于顶级Alpha的强大气场无声无息地弥散开来，如同冷风迅速蔓延，冻结了周遭的空气。

　　刚才还喧闹不止如同脱缰野马般的两个孩子，像是被瞬间扼住了喉咙，笑声戛然而止。他们仰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被他周身那冰冷气息所震慑，小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畏惧和茫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谢谢你，我没事，只是刚才没站稳。”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微颤，却依旧保持着礼貌。

　　那两个孩子被岱江似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又被贺随鸥这温和的话语惊醒，互相对视一眼，怯生生地朝着仍蹲在地上抱着猫的贺随鸥飞快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然后像是生怕被抓住一般，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了，瞬间消失在公园的另一头。

　　贺随鸥在混乱中拉着岱江似的手臂，勉强稳住了身形，避免了彻底摔倒的狼狈。

　　第一时间低头检查怀里的猫咪，确认小家伙只是受了更大的惊吓，并未受到二次伤害后，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

　　世界安静了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静谧，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贺随鸥紧紧护着怀里发出微弱呜咽的小生命，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直直撞进了一双深邃眼眸里。

　　岱江似正低头看他。

　　目光落到贺随鸥有些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沾了灰尘的毛衣。最后，落在他怀中那只瑟瑟发抖、显得无比脆弱的小生命上。

　　然后，朝贺随鸥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养尊处优的痕迹，却并不显得柔弱。

　　“还好吧？有受伤吗？”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多了几分波澜。

　　可贺随鸥却从这简洁的几个字里，从他周身那缕冷冽而纯粹的雪松气息中，感受到了一种如同被坚冰庇护下的暖流般的安全感。冰冷，却可靠。是贺随鸥渴望获得的守护。

　　岱江似看着对方扬起的脸，此刻带着些许未散的茫然与猝不及防的脆弱。眼里清晰地映出了天空的碎影，以及他自己居高临下的倒影。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种子骤然破土，清晰地刺入岱江似那向来以逻辑和理性为主导的脑海：

　　他想将贺随鸥纳入羽翼之下，能够时刻的保护着他。

　　不是一时兴起的保护欲，不是朋友间的举手之劳。而是一种更彻底且不容抗拒的占有和庇护。

　　他想保护着他，无时无刻都可以看到这张脸上天真而纯洁的神情，捕捉到那双眼眸中闪烁的每一种情绪。

　　他想将这个看起来心思细腻敏感，似乎轻易就会被这个世界的粗糙所伤害的人，彻底地纳入自己的领地，打上独属于他岱江似的印记。

　　他此刻想用一切手段，将贺随鸥禁锢在身边，去为他构筑一个绝对安全的堡垒，尽可能的去隔绝那些可能落在身上的恶意和伤害。

　　这冲动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合逻辑，瞬间席卷了他的理智。甚至带着几分蛮横的野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伸出的手，没有因为思绪的翻涌而有丝毫颤抖，在空中稳稳地停住。

　　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它在等待着，吸引着贺随鸥。

　　指尖在空气中凝固成一道无声的桥梁，连接着两个世界，也预示着某种命运的轨迹，从这一刻起，即将不可逆转地偏离原有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