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宫宴上的琴音余韵似乎还在梁间萦绕，林青枫“深藏不露”的形象已悄然深入人心。然而，权力的棋局从不因一时的风光而停歇。
翌日，林青枫如常前往御书房偏殿处理公务。袖中那份陆明轩呈递的密报沉甸甸的，提醒着她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平息。
她寻了个间隙，将密报连同自己整理的关于雍王产业与工部采购之间蛛丝马迹的摘要，一同呈给了裴重锦。
裴重锦翻阅的速度不快，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在提到“雍王”字眼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你如何看待？”他合上文书，抬眸看她，目光深邃如古井。
林青枫早已打好腹稿，谨慎回道：“陛下，目前证据尚不足以指证雍王殿下与此案有直接关联。那批石料来源蹊跷，与雍王产业或有牵连，但亦可能是下面的人借王爷名头行事。王爷多年来不同政事，声誉清贵，若无确凿证据，贸然深查，恐伤及宗室和睦，动摇人心。”
她顿了顿，话锋微转：“然，沧江一案，牵扯出工部采购积弊已久。即便与雍王无关，此等利用信息差、通过白手套操控部分物料供应以牟取暴利之行径，亦需整顿。微臣以为，或可借此次沧江重建之机，由工部牵头，联合户部、御史台，对朝廷大型工程的物料采购流程进行一次彻查与革新，订立更严密的章程，堵塞漏洞。如此，既可整肃风气，防微杜渐，亦可……敲山震虎。”
她再次展现了高超的政治智慧。不直接针对雍王，避免引发剧烈冲突，而是将问题提升到“整顿采购制度”的层面，行“敲山震虎”之实。既能达到清理隐患的目的，又给了各方台阶，不至于立刻撕破脸。
裴重锦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她总能精准地把握住那个最微妙、最有效的平衡点。
“准。”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此事，便由你协同工部、户部去办。拟个章程上来。”
“微臣领旨。”林青枫躬身。她知道，这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触动的是整个官僚体系下的利益链条。但这也是她巩固权力、拓展影响力的机会。
就在她准备告退，着手办理此事时，内侍总管脚步匆匆而入，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份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
裴重锦神色一凛：“讲！”
“戎狄左贤王部集结五万骑兵，突袭我北境重镇云州！云州守将拼死抵抗，但兵力悬殊，求援急报！”
军报内容简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御书房内！
北境戎狄，一直是悬在大楚头顶的利剑。去岁冬天酷寒，草原受灾严重，开春后戎狄南下劫掠是常有之事，但如此大规模、有组织地突袭重镇，却是多年来罕见！
裴重锦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沧江之事未平，北境又起烽烟！
林青枫的心也沉了下去。北境战事一起，朝廷的重心必然转移，所有的资源，包括人力、物力、财力，都要优先保障军需。她刚刚接手准备整顿的工部采购事宜，以及尚未完全解决的沧江后续问题，都可能因此而搁置，甚至前功尽弃！
而且，军国大事，非同小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给朝局带来怎样的变数？那些蛰伏的势力，又会借此生出什么事端？
她下意识地看向裴重锦。
只见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北方，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片刻后，他霍然转身，眼神已恢复帝王的冷静与决断。
“传旨！即刻召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都督，御书房议事！”
“是！”
内侍总管匆匆而去。
裴重锦的目光落到林青枫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北境军情紧急，粮草、军械、饷银，刻不容缓。户部、工部需全力协同。林青枫。”
“微臣在。”
“你暂缓其他事务，即刻协助户部，统筹核算国库现存钱粮，拟定首批北上支援的粮草军械调度方案。要快！”
“微臣……领旨！”林青枫压下心中的波澜，肃然应道。
她知道，考验再次降临。而且，这一次的考验，远比之前的朝堂倾轧和地方贪腐，更加严峻，更加急迫。
御书房内的紧急会议，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武将们主战，要求立刻调派京营精锐北上支援，并严令周边军镇驰援。文官们则更担忧粮草后勤，以及国库的承受能力。沧江水患已耗费巨大，如今北境战事又起，国库空虚的声音开始出现。
争吵、辩论、计算……整个御书房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
林青枫作为御前尚仪，有参与记录和提供咨询之责。她并未轻易发言，而是快速翻阅着户部带来的账册，大脑飞速运转，核算着各项数据。
当一位户部侍郎再次强调国库紧张，难以同时支撑沧江和北境两项巨大开支时，林青枫抬起了头。
“陛下，诸位大人，”她的声音清晰地在嘈杂的争论中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根据户部去岁岁末核算及今年以来收支记录，剔除沧江专项拨款，国库现存银两约一百八十万两，各粮仓存粮约三百五十万石。若以北境五万大军计，首批紧急调拨，可即刻从京畿周边粮仓调配军粮二十万石，从武库拨付箭矢五十万支、刀枪甲胄一万套，并支取饷银三十万两，由骁骑营精兵押运，十日内应可抵达云州外围，暂解燃眉之急。”
她语速不快，但每一项数据都精准无误，显然是早已将关键信息烂熟于心。
“此举虽会动用国库储备，但尚未伤及根本。后续军需，可加征部分商业税，并紧急调用南方诸省部分常平仓存粮，通过漕运北上。同时，沧江工程已进入后期，所需款项大幅减少，可暂缓部分非紧急项目，将资金优先用于军需。如此双管齐下，应可支撑北境战事初期所需。”
她不仅给出了具体的调度方案，还提出了后续的筹措思路，甚至考虑到了沧江工程的调整，思路清晰，数据支撑有力，一下子将空泛的争吵拉回到了务实的层面。
几位都督府的老将军闻言，纷纷点头，看向林青枫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可。这位女官，并非只会内廷争斗，于军国大事竟也有如此见识和急智！
裴重锦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他知道她有能力，却没想到在如此突发状况下，她也能迅速抓住关键，提出可行之策。
“便依林尚仪所奏首批调度方案执行。”裴重锦一锤定音，“户部、工部即刻去办！兵部拟订增援方略！五军都督府点齐兵马，三日后，朕要看到京营先锋开拔！”
“臣等遵旨！”
皇帝决断已下，众人再无异议，纷纷领命而去，各自忙碌起来。
林青枫也回到了偏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协调户部核实现银、存粮，与工部核对军械库存，计算运输路线和时间……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后期，协助裴重锦处理军政要务时的状态，冷静、高效、不知疲倦。只是前世多少带着被迫与怨恨，而今生，更多是一种责任与……她不愿深究的，或许是对这片土地和百姓的本能守护。
连续两日，她几乎未曾合眼。
这期间，她敏锐地注意到，在筹措军需的过程中，某些环节似乎又出现了熟悉的滞涩感。比如，武库清点军械的速度异常缓慢；漕运衙门对于调动运粮船只的响应也有些拖拉。
她心中警醒。这背后，是否又有人在趁机作梗？是想拖延军机，还是想在其中牟利？甚至……是想借此打击负责此事的她？
她不动声色，一边加紧催促，一边暗中让裴重锦指派给她的两名内侍，留意相关官员的动向。
第三日清晨，京营先锋如期开拔。裴重锦亲至城外点将台送行，鼓舞士气。
林青枫站在城楼一角，看着下方旌旗招展，铁甲铮铮，军队如同黑色的洪流，向着北方滚滚而去。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她心中并无多少豪情，只有沉甸甸的压力。战争，意味着杀戮和牺牲。她只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让前线的将士少流一些血，能让这场战事早日结束。
回到宫中，还没等她喘口气，一名内侍便急匆匆来报：“林尚仪，不好了！方才收到消息，首批运往北境的军粮，在途经洛水河道时，遭遇不明身份水匪袭击，押运官兵伤亡惨重，半数粮船被焚毁或劫掠！”
林青枫手中的笔“啪”地一声落在案上，墨迹污了刚刚写好的文书。
军粮被劫？！
在境内河道，遭遇水匪？何等猖狂！何等蹊跷！
她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匪患！
有人，真的将手伸向了军国大事！是为了拖延前线补给，陷陛下于不义？还是冲着她这个负责协调的御前尚仪来的？
或者说，两者皆有之。
风雨欲来，而这一次，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林青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那名内侍，声音冷冽如冰：
“备轿，去御书房。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