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集》小熊抚蝶

4、训练

　　操场空旷的有些陌生，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在跑步，现在是最后自习课的时间，楚老师为了让各位校运会上参赛的同学能够养精蓄锐、大展身手，特意与其他科的老师商量，最后一小节自习课，给这些同学备赛。
　　白朦朦独自一人穿过那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跑道，听见的只有自己运动鞋踩在塑料颗粒上细微的声响，绕过最后一道弯，室内体育馆灰蓝色的穹顶便出现在眼前。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还紧闭着，像是不愿被轻易打扰的巨兽门口的水泥地一片空旷，她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顿时感到一阵凉爽。
　　吴锦忧说到做到，真的陪她训练，原本她想着拒绝，毕竟在他这样运动能力满分的人面前跳高是自取其辱。
　　“不单单我们班，还有其他班的同学也在这个时间点练跳高，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到自己练，我有室内体育馆的钥匙”，他的声音平淡，眼里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坚持，“室内体育馆设备更好。”
　　回想起吴锦忧的话，她轻轻用脚尖点着地面，数着上面裂缝的纹路，静静等待。
　　远处的谈笑声和篮球的咚咚声越来越近，又悄然散开，其中一个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等很久了？”，是吴锦忧，他的声音清朗，微微喘息，打破了这片专属她的寂静，“我刚刚训练回来。”
　　白朦朦转过身，摇头，“没有，刚来一会儿。”
　　吴锦忧穿着运动短袖，额发被汗濡湿了几缕，手里还拿着两瓶水，很自然的给她递了一瓶，“给你”，然后转身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开门，侧身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木质地板的气息扑面而来。
　　馆内有些暗，安全出口的灯光幽幽亮着，吴锦忧，轻车熟路的走到墙边，“啪”一声，打开总闸，顶棚的照明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苏醒的星辰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
　　“你先热身”，他把钥匙串扔到看台的椅子上，发出哗啦的声响，“我帮你调高度。”
　　她看着他把厚重的海绵垫拖到跳高架前，动作利落。助跑区的地板擦的很干净，倒映着顶光的灯，她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听见自己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已经调好了横杆，不高，只是基础练习的高度，木质杆在光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先试试，看能不能跳过去？”
　　这个高度对白萌萌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助跑，闭眼，双脚一崩便跳了过去。
　　吴锦忧赞许地点点头，把高度调高了不止一点，“来，先把动作分解看看”，他站在空地上，展示了一下助跑，“最重要的是助跑的节奏，还有起跳的那一下。”
　　她学着他的样子，尝试着助跑，但脚步有些凌乱。在起跳线前，猛地刹住了车，样子有些狼狈。
　　“噗......”，吴锦忧忍不住笑出了声，注意到她瞬间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赶紧清了清嗓子忍住，把人笑跑了可不好玩，“对不起，你这样不行，太僵硬了，看着我。”
　　他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加速他的步伐流畅，而且充满弹性，哒、哒、哒...节奏清晰的像鼓点。在起跳线的边缘，他外侧的腿有力的蹬地，身体顺势向上腾起，背弓的姿势舒展而漂亮，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
　　“看到没，重点是向上，不是向前趴。”
　　白朦朦点点头，再次尝试，这次她努力回想他刚才的节奏，数着自己的步子。助跑，加速，起跳——！
　　身体比想象中更不听使唤，她感觉自己像是笨重的鲸鱼，起跳高度低的可怜，几乎是横着趴在了海绵包上。
　　“咳...”她埋在柔软的海绵里，尴尬得有点不想起来。
　　“咳，还可以”，吴锦忧声音带着笑意，他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虚点着她的腰背和膝盖，“这里，发力。这里，摆腿。你再试试。”
　　白朦朦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又一次助跑，这一次，在起跳的瞬间，她感觉到吴锦忧的手在她腰侧非常短暂、却有力的拖了一下。她顺着这个力量向上发力，感觉自己比之前跳的高了一点点，虽然动作依然生涩，但落垫时，心里却莫名的踏实了一些。
　　“好点了，再来”，他眼睛亮了一下。
　　空旷的体育馆里，只剩下她一次次助跑的脚步声，起跳时闷闷的蹬地声，还有落在海绵包上的扑通声，以及他时而提醒的声音。阳光悄悄移动着位置，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一开始吴锦忧还会陪她练习，后面发现，她已经熟悉掌握要点，便留她一个人训练。
　　白朦朦除了自习课特许的时间训练，自己也找空闲的时间加练，自从一次又一次笨拙的起跳后，某种东西仿佛在她心里破土而出。
　　夕阳将云层烧成橘红与瑰紫，巨大的海绵垫被阳光染上温暖的颜色，她就在那片暖光里，一次又一次的助跑、起跳，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皮肤上，校服后背也湿了一小片。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体腾空，背脊向后弯出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到位的弧度，虽然还带着生涩，但在那片落日的背景里，那个奋力向上的剪影，竟有了一种笨拙却动人的美感。可惜，没有越过很高的高度，落地时有些狼狈，但立刻爬起来，双手撑地，大口喘着气，眼睛里没有气馁，只有一种不肯服输的亮光。
　　吴锦忧愣在原地，他发现体育馆内灯光还亮着，便过来看看，可此时，他胸腔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带着清晰的回响。
　　白朦朦终于注意到远处的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的站直身体，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
　　“还没有回去？”
　　“嗯，再练一会儿。”
　　他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只是弯腰帮他调整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跳高架。离开时，他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开始了下一次助跑，身影在渐暗的天色里，依旧带着那股不肯停歇的劲儿。他忽然觉得，那个平日里在人群中并不算起眼的女生，此刻比天边最后那抹彩霞还要耀眼。
　　那种耀眼不是太阳的灼热，而是像一颗努力燃烧的星星，或许微小，却固执的穿透了暮色，径直落进了他的眼里。
　　夕阳最后的余晖被地平线彻底吞没，天边那抹瑰丽的橘紫色像是被水稀释的颜料，一层一层淡去，沉入愈发浓郁的蓝灰色之中，远方的楼宇轮廓变得模糊，剩下零星亮起的窗口，像是提前苏醒的星星。
　　公交车上没有很多人，白朦朦抱着书包，将窗外的景色贪婪地收入眼中，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带走一些疲惫，她拖着步子下车，两条腿像是挂上沉甸甸的铅球，每一次抬起，都传来一阵阵绵密而顽固的酸痛。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校运会我报名了比赛，赛前训练。”
　　“你有这精力不放在学习上？”，妈妈皱起眉头，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你怎么会报名比赛？你又不像你弟，不适合。”
　　白朦朦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涩，‘我不适合？可是我还没有尝试过呢。怎么就不适合了？...’
　　“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不吃饭了？”
　　“孩子想吃饭她就会去吃，又不是小孩了”，爸爸忍不住插嘴。
　　“好好好，我不说，好人就你做了，我是坏人！”，妈妈丢下手里的瓜子，双手抱臂。
　　“才不是，妈妈是最好的。”，弟弟反驳道。
　　妈妈嘴角高高扬起，眼睛每一条细纹都带着笑意，“还是儿子疼我！”
　　暖光灯下，母亲与弟弟的笑脸如花，他们之间那自然流动的亲昵，仿佛构成了一道无形的温暖的屏障。白朦朦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误入了别人家的陌生客人，她嘴角想努力向上弯一弯，但那块肌肉却僵硬的不听使唤，‘弟弟受到妈妈喜欢，也是应该的，他说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她说不出口。’
　　白朦朦将晚饭快速拔进嘴里，胃被食物撑起，让她感觉到一丝满足，便收拾好出门丢垃圾。楼道格外的暗，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任凭她跺了两次脚，头顶上方依旧是一片寂静的漆黑。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知从哪家门缝里露出的光，在楼梯转角处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反而让周围的暗更加深不可测。
　　‘应该拿手机下来的’ ，白朦朦懊悔，可是就快到楼下了，她并不想回去拿。
　　白朦朦每向下迈一步，脚步声都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发出空洞的回响，又被更深的寂静吞没，她扶着墙，小心翼翼的用脚尖试探着下一级台阶的存在，在这片隔绝了光的黑暗里，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粘稠而缓慢，只有她的呼吸和心跳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鼓膜。
　　突然，一束光从上方亮起，白朦朦被这突然起来的光束下了一跳，仰头往楼道看去——
　　许清风站在上层的台阶平台，举着手机屏幕向上，那束稳定的光正正的打在她身前，为她铺开了一条清晰明亮的路，光线也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好巧”，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点回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好，”白朦朦看着他靠近，他手里也提着一袋垃圾，“你也下来丢垃圾？”
　　“对，一起吧”，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等着她先动。
　　白朦朦脚步踏在被照得清晰的台阶上，他手臂稳稳的举着那束光，也始终如一地笼罩着她前方的路。
　　“你今晚有空吗？”
　　“啊？怎么了”，白朦朦疑惑。
　　许清风嘴角微微上扬，“梅姨说让我帮忙给你补习一下，我今晚有时间，你有时间吗？”
　　“啊...有，有的”，白朦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把这件事忘了，也没想到妈妈真的去找他。
　　“那你待会有空后直接来找我。”
　　“好。”
　　丢完垃圾后，许清风又一路陪她上去。
　　“那，一会儿见？”
　　“好，一会见...”
　　许清风回到房间里，脑海里是女孩额前细软的碎发，洗得微微发白的校服，规整翻折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颈，与记忆中蹲在楼道喂猫的身影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