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月［ABO ］》呓惟粒

2、月光

　　二中附近的一家网吧。
　　时向熙见耿桉叼根烟扒拉着桌上的糖出神，一时拿不准这小子在想什么。
　　他找去后院的时候，附近早没了晏毓翎的踪影，但不说也知道这颗糖是谁给耿桉的。
　　看耿桉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时向熙着实无语。
　　目前来说，知道耿桉这些年对晏毓翎心思的人可能光自己一个。
　　“我妈他们等宴会结束后会再聚一次，晏毓翎也在。”
　　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可想而知，耿家出的事迟早得透到晏家那儿去。
　　耿桉手指顿下，继续扒拉那颗糖，不过频率要比刚才快些。
　　“不是，你白月光都回国了，你真不打算采取些实际行动吗？”
　　时向熙拿起一根炸串往耿桉眼前晃晃，意有所指点了点那颗糖。
　　“还是说，你要把这颗糖供起来，再等以后给他包情书里？”
　　耿桉握住那颗糖揣兜里，斜了时向熙一眼，打开百度开始凭记忆搜寻。
　　片刻，他示意时向熙看电脑屏幕。
　　时向熙把脸凑过去一看，是个老旧的贴吧页面。
　　也不知是哪位仁兄的真实经历，只见帖主呕心沥血地叭叭了一大堆自己遥遥追爱路，最后愤恨留下深刻感触。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那是因为TA在青春回忆里无人能比！TA是青春萌芽中无可替代的角色！TA只可远观！只可远观！只可远观！这！才是白月光！”
　　时向熙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确信的看向耿桉。
　　“你什么时候爱看这酸里酸气的青春疼痛文学了？你不会真信这说法了吧！？”
　　耿桉不语，自顾自低头搅拌起泡面。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时向熙没追问下去，只是开始反省自己是哪里对耿桉青春期的心理教育疏忽了。
　　就在时向熙盘算要不要拉拢唐望辞帮耿桉把晏毓翎拐到手时，耿桉开口道：“我从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我也没说过我是那种喜欢。”
　　话落，又是一阵安静。
　　“你没想，没说过……”
　　“难道你喜欢的还不够明显吗？”
　　时向熙皱眉，放下炸串掰起手指。
　　“你小学那次六一，因为他重感冒郁叔不让出门，你就抛下我给你买好的游乐场门票，翻到他家陪他写作业，无情地留我一个人面对唐狗。”
　　“在他出国当天，你瞒着兰姨，甚至还瞒着我，溜去机场待了一整夜。”
　　“你没想，但那几年还断断续续通过我们跟他联系，直到你……”
　　出车祸、落下腿疾、被讨债……
　　时向熙数落不下去了，最后抿抿嘴，骂他：“耿桉，你这纯恋爱脑，病的不轻。”
　　耿桉闻着网吧里充斥的烟酒味和各种油腻味道，一时有些反胃。
　　最近他很少抽烟了。
　　他把那根没点燃的烟取下扔进垃圾桶，再挑起泡面吃了一小口，说：“你就当我是。”
　　时向熙还想说些什么，耿桉直接戴上耳机打开游戏望着他。
　　催促意味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时向熙暗骂一声，几口吃完刚拿起的炸串后输入游戏密码，也不再管他。
　　在这个问题上，从没有人能管耿桉。
　　耿桉松口气，将时向熙拉入队伍开始做任务。
　　他没骗时向熙。
　　在意是在意，但“在一起”这个念头也确实没敢起过。
　　在得知耿醍想利用自己来跟晏家联姻后，耿桉就习惯性在外人面前对晏毓翎表现疏远。
　　甚至后来对于晏毓翎出国，他心里的庆幸要大过不舍，还趁机向耿醍以对方在国外为由断了联系。
　　他不想晏毓翎和自己一样被当成可利用的工具，更别提兰溱嫣对这事也特别抗拒。
　　想到这里，耿桉没忍住又掏出根烟，让时向熙递了瓶啤酒。
　　出事后更没敢起过那门心思。
　　十四岁的耿桉一睁眼就是破碎的车窗和母亲一动不动的背影。
　　他想起身抱紧她，却被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耿醍拉住。
　　耿醍血腥味的信息素与母亲血污的脸编织成网将耿桉死死缠绕，挣扎间，扎进左腿的药剂比以往每一针都要冰冷刺骨。
　　耿桉再度陷入昏迷，醒来后就是双亲故去的消息，和耿家名下所有公司的合作方都要他赔上项目损失费和一系列违约金，还有——耿醍私底下赌博欠的债。
　　无奈只能拿耿家全部遗产来填窟窿。
　　虽说耿桉也不知道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绝对跟耿醍脱不了干系。
　　可到了现在，他仍没有找到办法将一些阴暗的过去和真相宣之于口。
　　在其他人包括身边人眼里，这只是全家久违地一起出行但不慎遭遇意外罢了。
　　这事故在那些人眼里也只好、只剩下可怜与同情的意味。
　　时家后来为耿桉提供了很好的环境和条件，可他还会时不时偷偷跑进附近的福利院待上一天。
　　原因很简单。
　　自己没家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忘不了当时福利院一个小男孩问他：“你会死吗？”
　　那时耿桉因遭事故打击太大，已经有快半年没再同任何人正常交流。
　　听到问题后的耿桉眨眨眼，转身回时家。
　　他很不负责任地行尸走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问题就如结成的蜘蛛丝般，一层层将他的感官裹起，又疏散。
　　耿桉磕磕绊绊地上楼，在出事后第一次敲响时向熙的门。
　　时向熙打开门看到是他，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耿桉哑着嗓子问。
　　“哥，我可以死吗？”
　　时向熙哭着跟他打了一架。
　　那之后，耿桉虽然还会跑上福利院的天台，但好在恢复了与人的正常交流。
　　其实那些年他生活得很假，却始终有根线拉着他继续向前。
　　晏毓翎就是那根线。
　　或者说……
　　是那根线尽头勾他向前，但永远不会吃到的“萝卜”。
　　所以说，只是用来远观的白月啊。
　　耿桉闷下最后一口，叼起没点燃的烟。
　　时向熙在打开游戏来气便消了不少，等过完日常就拉着耿桉去打自己一直过不去的双人副本。
　　就在时向熙好不容易激出副本BOSS的时候，手腕上的终端响了。
　　“卧槽谁啊，我刚攒的大。”
　　在看到眼前弹起的视频页面时，时向熙想也没想直接摘了耿桉的耳机。
　　耿桉正因时向熙突然停止攻击而烦躁，这一弄又让他把技能放歪。
　　“啧，你会不会打，除了辞哥谁还会惯着……”
　　看见被怼到面前的屏幕，耿桉猛噤声。
　　他把嘴角的烟撇下，乖乖笑唤一声：“向姨好。”
　　这款近年来逐渐替代智能手机的终端，是晏氏公司在国外研发出的产品之一。
　　其他人也能看到向玟手腕上弹起的屏幕，虽说是镜像背对着的，但不难看出另一边的环境。
　　晏毓翎闻声回神，看向向玟面前的屏幕。
　　在宴会结束那会儿，向玟没找到时向熙，本想打电话训人，听唐望辞解释说是去陪耿桉了才作罢。
　　现在他们聊的差不多了，郁攸荛说想看看耿桉，向玟这才拨去视频。
　　因为怕耿桉终端又关机，所以她先拨通了时向熙的，哪成想还给抓了个现行。
　　“小桉。”
　　向玟应道，随后笑问他：“你哥带你去网吧玩了啊？烟什么牌的，我让你哥给你买几盒好牌子的好不好？”
　　时向熙闻言当即翻了个白眼。
　　向玟一开始就知道耿桉抽烟，但她不忍严管。
　　好在耿桉也从来不会当着向玟的面碰烟。
　　兰溱嫣的性格和向玟可谓大相径庭。
　　如果是兰溱嫣面对一个学会抽烟的儿子，她大概也只会摸摸他的脑袋问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最多再讲讲道理，怎么也不会强硬阻止孩子。
　　向玟第一次见时向熙抽烟的时候呢。
　　哦，她当着时向熙的面，把他的烟全翻出来送给公司员工了。
　　这还是向玟第一次亲眼瞧见耿桉碰烟。
　　别说把烟没收了，她现在只想替兰溱嫣摸摸耿桉的脑袋。
　　耿桉笑笑，一一回应。
　　“嗯，好久没来了。”
　　“不用的，向姨，我就叼着玩玩，已经在戒了。”
　　说着还把屏幕能照到的一角啤酒瓶往时向熙那边怼下。
　　时向熙无语，耿桉跟自己玩的这几年什么精髓都没学到，就“装乖”这项技能在面对长辈时那可真是十拿九稳。
　　“你跟你郁叔是不是好久没见了啊，我把终端给他，你们聊聊天。”
　　原来还是一场公开处刑！
　　耿桉心里暗自嘀咕，脸上依旧乖巧微笑，然后趁向玟转交终端的时候飞速瞪了时向熙一眼。
　　时向熙躲开视线，假装没看到弹出的副本失败，随意敲打着键盘。
　　早知如此，他俩何必偷溜呢。
　　郁攸荛接过电话，和屏幕里的人对望。
　　他刚刚才得知耿桉这些年来的处境，omega本就感性，到现在郁攸荛的眼尾还有点泛红。
　　屏幕里的少年基本没了小时候的影子。脸庞刚毅了，但也太过消瘦了点，眼下泛着浅浅的乌青，虽然在笑但还是能从眼里看出来无措和紧张。
　　和小时候那双稚嫩又天真的眼睛完全不同了。
　　耿桉。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看过这个小孩了？
　　郁攸荛沉沉地透过一块屏幕和几时光阴端详着耿桉。
　　耿桉被看的越来越不自在，换只手拿终端，另一只手空出来去掐时向熙大腿。
　　就在时向熙想露面缓解气氛的时候，郁攸荛笑了。
　　“小桉吃过饭了吗？”
　　耿桉松开手，跟时向熙一同松口气，回道：“郁叔叔好，熙哥带我吃过了。”
　　时向熙看看桌上放凉的炸串和没吃几口的泡面，心虚了。
　　郁攸荛还想再关怀几句，但肩膀被一旁的晏毓翎拍了拍。
　　郁攸荛会意，跟耿桉嘱咐了句让他好好吃饭，接着说：“你跟毓翎也好久没见了……”
　　今天不是刚见过吗？！
　　耿桉心里无能狂怒。
　　“靠—”
　　时向熙被耿桉这一狠掐得惊呼声，忙在耿桉越来越重的力度下抢过终端。
　　“郁叔，毓翎，我们这儿机子时限好像快到了，终端我也忘充电了，就不多聊了啊，等有机会我们一块儿出去玩。”
　　等郁攸荛应下，视频被猛的挂掉。
　　时向熙揉揉自己那可怜的大腿肉，哀怨地看耿桉：“有那么夸张吗？”
　　耿桉没理他，戴上耳机重新开副本，技能接连歪了好几个。
　　另一边，晏毓翎看着灭掉的终端敛起笑容，将其还给向玟。
　　几人又多聊了几句，得知晏毓翎恰好是转到耿桉学校。
　　晏岩揉揉眉心，嘱咐道：“你跟小桉既然在一个学校，就多照顾照顾人家。”
　　晏毓翎垂眼，点点头。
　　心想，现在的耿桉乐不乐意让人多照顾。
　　—
　　从网吧出来，耿桉看着vx多出来的群聊出神。
　　群名挺随大众的取了个“我们都是一家人”，群里尽是熟悉的人，晏父和时父还发了红包。
　　一家人……
　　耿桉想要按下某个人头像的手颤了颤，转而按下“消息免打扰”和“置顶聊天”，把终端带回手腕上。
　　“没事的话就先走了。”
　　时向熙揪住耿桉的卫衣帽把人拉过来。
　　“都下雨了你怎么走，等我去车上给你拿把伞。”
　　说着还把自己外套脱了扔给耿桉。
　　时向熙在网吧里就察觉下了雨，也就耿桉碰上晏毓翎才会魂不守舍。
　　他早跟司机定好了接送时间和地点，结果刚一上车，又傻眼了。
　　驾驶座上的哪儿是时家的老司机，竟是唐望辞那狗。
　　再往后座一瞧。
　　晏毓翎怎么也跟来了？！
　　时向熙眼神十分不友好地打量起唐望辞。
　　唐望辞指尖敲敲方向盘：“向姨让我明天带你一起去机场，你今晚回我家睡。”
　　这话不假，向玟清楚自家儿子的尿性，要不派个人盯着，谁知道他会乖乖回去上课还是干脆翘一天。
　　时向熙看向晏毓翎。
　　晏毓翎冲他笑笑：“今天去报道办好住宿了，刚好辞哥顺路把我送学校。”
　　时向熙嘴角抽了下。
　　那还真是赶巧。
　　时向熙随手拿把伞拍上车门。
　　耿桉接过伞就想走，又被时向熙拉回原地。
　　不耐烦了还。
　　他想怼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被时向熙一把抱住拍了拍脑袋。
　　不止一下，这人叹一口气就拍一下，叹一口气就拍一下。
　　耿桉：“……”
　　脑子没事吧。
　　时向熙告别耿桉，回到副驾驶上也懒得跟唐望辞斗嘴，头倚在车窗，不知在想什么。
　　雨声被隔绝在外，闷闷地敲击眼前的玻璃。
　　晏毓翎直盯着耿桉远去的身影。
　　雨夜里，泛着阴沉的月光落在伞面，那道身影在路过一个垃圾堆时掩鼻停留，再向前。
　　月光闪过让他为之停留的地方。
　　alpha天生的好视力足以让注意力集中的晏毓翎看清那是什么。
　　一条死鱼，血顺着污水融进垃圾堆。
　　他想起向玟讲述的。
　　“找到小桉的时候，他都不开口说话了，前几个月别说吃饭了，看到保姆切个肉片都能吐好久，全身都是抖的。”
　　“后来好了点，但还是不能见血。一见到，那脸色就惨白惨白的……”
　　回忆被前方传来的话语打断。
　　晏毓翎听到时向熙轻声喃喃：“要是连我们都忘了他，谁又会伸手去拉他一把。”
　　没人回答。
　　外面的雨大了，像是要打破车窗，穿透这静谧的氛围。
　　向玟也说了相似的话，第一个接话的人是晏毓翎。
　　“向姨，你认为他现在需要什么？”
　　此刻。
　　“还是朋友的话，我想问一句。”
　　“晏毓翎。”
　　时向熙透过后视镜看他，连带着望他背后的人流。
　　“你觉得他现在需要什么？”
　　窗外闪过的楼房与灯光被雨给搅乱。
　　而人流，被月光裹入雨夜的喧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