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月［ABO ］》呓惟粒

1、风

　　刚入春的早晨还不算暖和，耿桉接通语音后用被子蒙住脑袋，任语音那边的人叭叭。
　　“这次真的只要你露个脸就成！”
　　这人简直比小时候还聒噪。
　　耿桉揉下耳朵，又往被子里缩了些。
　　时向熙讲半天没得到回应,叫他：“桉桉？”
　　耿桉在被子里闷闷的“嗯”了声。
　　“我知道那帮老油头的宴会都无聊嘛。”时向熙喝口水润下嗓子，继续说，“我也嫌没趣，我把你藏后院那儿，等咱找机会溜出去上网咋样？”
　　耿桉探出脑袋，打了个哈欠，瞥眼还在通话中的页面，说：“你那个说我今天要是不到场就活剥了你的向女士呢。”
　　这是刚才时向熙那一大堆里的原话。
　　他是真搞不懂时向熙，明明不只一次保证了不带他见人，却次次要坚持带他到场。
　　“这不是哄你的吗，我妈哪次不尊重你意愿了，不都是瞧你实在不想待就放你走了，我这亲儿子都没这待遇！”
　　耿桉不语，随手捞起终端往手腕一戴，下床洗漱。
　　时向熙听到那边响起的水声，看看表，想起什么，问：“你们今天不是开学典礼？”
　　“无聊，不去。”
　　言简意赅。
　　时向熙轻叹口气，心想他们耿桉以前可是挺乖一孩子的，但至少现在成绩还看得过去，不再多说了，转回话题。
　　“要不，等快结束了就只带你见见我妈。真的，她说今天必须带你过去，不然我真的会被活剥的！”
　　“为什么？”
　　“谁知道啊，说要来什么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
　　耿桉纳闷，再怎么重要的人物，自己现在去不去露面都不重要吧。
　　奈何时向熙每次都能换着花样哄耿桉答应下来。
　　耿桉挂掉语音，随意套件卫衣出门。
　　这是一处被时间遗忘的旧城区，不完整的白墙皮上覆着爬山虎，路旁还有些坑洼的土坑。
　　耿桉考上二中后不久就租了这里的房子。
　　价格亲民，离学校近，当时一楼也恰好有空房，一室一厅对他来说刚刚好，屋里没人气自然不在乎拥挤。
　　他先去修理铺买了些零件，在路边点燃一根烟，不抽，夹在指尖看它慢慢灼烧。
　　随着丝丝烟雾上涌到眼前的，是再一次被梦境和时向熙勾起的回忆。
　　他们一起长大的岁月对耿桉来说也不失一段不错的童年，更何况那时候……
　　还有晏毓翎。
　　烟烧的仅剩个尾端，耿桉伸手掐灭，往回慢慢走着，尽管再努力掩盖，左腿还是显得不自然。
　　回到出租屋，耿桉坐书桌前开始摆弄起一龟甲型机械。
　　等有风透过关不严的窗隙吹动手边的螺丝，耿桉才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窗外。
　　不知何时外面的楼房已经裹上层红。
　　他抚下那快完成的小机械，皱了一天的眉毛舒展些，点亮终端想把最后的代码敲完，结果刚解锁就收到时向熙已经在小区外等着的消息。
　　耿桉叹口气，收好东西往外走，出小区没多远就被人揽住肩。
　　“不愧是我选的衣服，我们桉桉穿上是真酷。”
　　看着耿桉胸前那凶狠的骷髅和脖颈上的一圈铆钉，时向熙露出了赞赏的眼神。
　　耿桉衣柜里有一多半的衣服都是出自时向熙的审美。
　　时向熙本人的长相是偏向乖巧可爱的类型，再加上他一到大学就赶时髦烫的小卷毛，更是往那方向又加了十分。
　　但这个颜控偏偏喜欢酷拽不良风格，自己撑不起来就老拉别人给他过眼瘾。
　　时向熙对着耿桉拽了吧唧的臭脸安抚性地笑了下：“放心吧，这次绝不会让你有一丁点参与感的。”
　　耿桉回想以往被时向熙坑去的经历，不置可否。
　　呵，但愿如此。
　　—
　　等时向熙看见某张许久没见的面孔时，他傻眼了，瞬间后悔这次真把耿桉带过来了。
　　谁能告诉他，十二岁就跟着家人出国生活的晏毓翎怎么会在这里！
　　这宴会不是唐家闲的没事给那帮老油头搭桥办的吗？？？
　　想起在晏毓翎出国这些年他们三人或多或少发生的事，时向熙就牙疼。
　　再一想，他们当中最最“小可怜”的耿桉可是将这位视为白月光的——
　　现在拉着耿桉溜走还来得及吗？！
　　和宴会中央的晏毓翎对上视线，时向熙能明显感到对方眼睛亮了一个度。
　　他暗道不妙想往后退，却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唐望辞揽腰上前。
　　“晏叔，郁叔，好久不见。”
　　唐望辞先是跟两位长辈问好，接着举起香槟要跟晏毓翎相碰。
　　时向熙也只好跟着问好。
　　夫夫两人见有儿子的朋友到了，简单寒暄完就把时间留给这帮孩子，往别的地方走了。
　　晏毓翎笑唤两声哥，杯子相碰间，他将盘旋在心中的第一个问题问出口：“看到你们订婚消息发布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你们是打算坐实娃娃亲？”
　　时向熙闻言，牙更疼了几分，朝还揽着他的alpha使个眼神，抛给唐望辞回答。
　　唐望辞盯了身前的omega几秒，抬眼面色平静道：“反正对我们两家没有坏处。”
　　晏毓翎察觉他们之间几分奇怪的氛围，也没再多问，只是朝他俩身后望了望。没见到意料之中的人，诧异：“耿桉还没来吗？”
　　唐望辞此时趁机轻捏了下时向熙的腰，跟着附和：“向姨不是让你这次一定记得带耿桉过来吗？”
　　时向熙嘴角抽搐，恨不得把这猪蹄给剁了。
　　一个个alpha专会念叨omega呢哈。
　　“耿桉啊。”
　　时向熙淡定地躲开唐望辞的手，打哈哈道：“他身体不舒服实在来不了，毓翎，我替他跟你问声好，你俩先聊着，我去找找我妈。”
　　他这一大串说完后直接开溜。
　　晏毓翎垂眼看手中倒映着大人们各种身影的玻璃杯，满是疑惑，问道：“兰姨他们今天不来吗？怎么让熙哥带过来。”
　　唐望辞思索片刻，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你应该马上就知道了。”
　　另一边。
　　郁攸荛轻轻碰下向玟的酒杯，莞尔道：“向熙他们刚还在跟小翎聊天呢。”
　　与多年故友重逢的向玟也露出几分真心笑容。
　　“那你们见着小桉了吗？”
　　“还真没见到小桉。”
　　不仅如此，耿家人一个都没见着，属实让人感到意外。
　　郁攸荛纳闷道：“溱嫣他们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与他们三家这种底蕴深厚的家族不同，耿家是耿醍这辈白手起家的，有兰溱嫣跟向玟这一层关系的缘故才被他们熟知。
　　耿醍也不少因为这跟他们攀关系。
　　不过，比起那位实在不让人看好的伪君子，温婉贤淑的兰溱嫣可深受他们喜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向玟十分不理解兰溱嫣会看上耿醍，最终也只能认下高匹配度。
　　“没见吗。”
　　向玟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轻抿一口酒，酒意连带着感伤一同划过她的喉咙。
　　“那孩子这几年挺让人心疼的……”
　　“现在不太方便聊，等结束吧，结束后咱好好聚聚。”
　　杯壁映出她无从倾诉的悲伤还有其他什么，像是实在盛不住的酒般在故友面前晃荡出了一地。
　　与大厅或多或少的紧张氛围不同。
　　后院小亭里，耿桉背靠沙发，腿上盖条毛毯，吃着时向熙从大厅顺来的糕点。
　　时向熙这时又端过来一盘，再一遍问道：“桉桉啊，你敲完了吗？要不咱先溜出去找个网吧休息休息？”
　　“急什么，不见你妈了？”
　　耿桉认认真真敲打着手里面的代码，丝毫没有看到时向熙神情有多奇怪。
　　“我的护膝可就差这个了。”
　　时向熙坐到他身旁，叉起一块儿小蛋糕往嘴里塞，还不忘解释：“这不是怕你饿着嘛。”
　　“我看厅里没多少糕点了吧。”
　　耿桉冲面前一堆各种各样的小蛋糕翻个白眼，继续搞手里的代码不再搭理他。
　　“好好好，等你………靠。”
　　时向熙又叉起一块儿刚准备投喂耿桉，哪成想眼前正走过来俩熟人。
　　他也不知道咋想的，直接拉起毛毯盖住耿桉，糕点往毯子里一塞不吭声了。
　　气氛安静片刻。
　　看着奶油沾到终端误触到关闭键直至黑屏。耿桉眉头紧皱，一把掀开毯子揪住时向熙的领口，凶道：“时向熙！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写这个吗？！”
　　见时向熙脸色不对，还一直冲自己眨巴眼。
　　耿桉松开他，总算察觉此人不对劲儿。
　　这货终于是傻了吗……
　　重又拿起终端，还没等点亮就因头顶传来的一声笑愣住了。
　　“耿桉。”
　　晏毓翎拾起滑落到地上的毛毯，轻轻盖回去，看眼眼前人胸前的骷髅图案，意外得挑眉：“好久不见。”
　　耿桉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耳边安静到只有风声和胸腔里不知所措的心跳声。
　　还有那幻想过无数次的、一次次环绕在脑海的声音。
　　好久不见……
　　晏毓翎。
　　晏毓翎。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耿桉不敢和他对上视线，只保持着低头点终端的动作。
　　时向熙看看一旁若无其事的唐望辞，再看看晏毓翎打量耿桉的眼神。
　　他尴尬笑下，找话道：“你们也溜出来了啊。”
　　唐望辞无奈接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唐望辞是出来逮人的。刚听侍者告状说时少老截胡托盘，这一猜就知道这人又在后院藏人了。
　　晏毓翎则是在里面待的有点烦，没想到跟出来还有意外收获。
　　打完招呼后，他朝耿桉关心道：“耿桉，你身体好点了吗？”
　　耿桉闻言，心咯噔停住了，满脑子“晏毓翎是不是知道了”，冷意迅速漫延全身。
　　可是。
　　怎么这么快。
　　耿桉闭上眼，正准备开口说什么。
　　“啊对，桉桉还有点不舒服，所以等会儿我得带他先走。”
　　时向熙忙站起身一手揽一个把俩alpha支走，边回头朝耿桉笑：“桉桉，你再吃点东西垫垫，我等会儿来找你啊。”
　　笑完就把俩alpha的头摁得更低，加快速度往大厅赶。
　　耿桉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感官渐渐回归。
　　是还不知道吗。
　　望了那个方向不知多久，耿桉垂头摸摸自己的左膝盖，重新打开终端。
　　等拉着俩alpha回到大厅。
　　时向熙松开人，冷脸威胁：“别说见到耿桉了，尤其别跟我爸妈说。”
　　原本是想等结束后带耿桉和向玟见一面的，但看现在这情况，还是算了。
　　时向熙叹口气，担忧着耿桉要怎么调整心情。
　　晏家回国后，向玟肯定是要他们聚一起聊聊这几年的。
　　唐望辞早已习惯，只无所谓的点点头，伸手整理刚被时向熙弄乱的衣服。
　　晏毓翎默了下，问：“为什么？”
　　相比这几年来一直看着时向熙和耿桉唱什么戏的唐望辞，刚回国的晏毓翎显然看不透他们三人如今唱的哪出。
　　出国后，父亲和爸爸都忙于处理公事，也只会在节假日跟国内的好友道道祝福。
　　出于礼节，晏毓翎自然不好过问长辈们的社交。
　　至于他自己。
　　最先开始跟耿桉还有联系，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断了。时向熙和唐望辞倒是多多少少每年都和他保持一定联络，可只要一问到关于耿桉的事就会被含糊过去。
　　“到底出什么……”
　　还没等问出口，时向熙就拿起一块糕点上前迅速堵住他的嘴后退到一边。
　　唐望辞整理完领带，端正身子。
　　“也不知道慢点吃，等下你还得跟你父亲上台致辞呢。”
　　走到孩子们面前的郁攸荛掏出条方帕递给晏毓翎，示意儿子擦掉嘴旁的奶油。
　　他亲切地看向时向熙，问道：“你们刚才去哪了？你妈妈一直在找你。”
　　在长辈之中除了称得上慈母典范的兰溱嫣，这位从小就被宠爱着长大的omega男士也深得他们这一辈敬爱。
　　一个脾气温和、成熟稳重，讲话举止都很儒雅的omega很难不爱。
　　至于某女强人，虽说也是omega，但……
　　时向熙接过向玟的眼刀，熟练地窜她身边挂上笑容，扮起治愈小太阳：“诶，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几个嫌闷刚出去叙了叙旧呢。”
　　向玟环顾周围，又是一记眼刀，质问道:“我怎么没见着小桉跟你们一起，我不是说让你带上他吗？”
　　时向熙尬笑着不知该怎么答，在其他人那儿可以扯谎说耿桉身体不舒服，在向玟面前这样说的话……他可是真怕他妈当真丢下这边的宴会立马赶去找耿桉。
　　唐望辞上前，替时向熙解围。
　　“向姨，都很久了，现在毓翎也回来了，熙哥不好开口，但你们又不是不了解小桉。”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看眼一旁的晏毓翎，继续道：“出了那种事，小桉性子也倔，这种场合他不想参加也正常。”
　　话音落下，厅里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是瞬间脱离了这片区域。
　　没有人再说些什么或者又该说些什么。
　　再里面是华丽吊灯下的杯酒言欢，再外面是微弱月光下刚开始冒头的新叶。
　　靠近门口的一群人像是站在了看不到却又明了的界限上。
　　“这不是。”
　　不久，向玟再次开了口。
　　她疲惫地叹口气，抬眼轻轻笑道：“这不是怕那孩子跟你们走远了嘛。”
　　怕距离远了，更怕关系远了。
　　兰溱嫣生前有几年间，向玟好几次都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她了。真失去后才发觉那“好几次”分明是兰溱嫣慢慢远离自己的信号。
　　耿桉的倔脾气简直随了兰溱嫣，这很难不让向玟害怕。
　　“耿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在一旁干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的晏毓翎总算将憋了一晚上的问题问出口。
　　向玟看向晏毓翎，嘴角酸涩的笑意和眼中不明的情绪未减，说：“等宴会结束后咱再好好聚次吧，也好久没跟小翎聊过天了。”
　　晏毓翎还想再问，被郁攸荛不赞同的眼神制止了。
　　向玟揉下眉心，跟小辈无关痛痒地问候一两句就和郁攸荛他们往后院走。
　　等等，后院？！
　　“妈，妈，你们去哪呢？”
　　时向熙从刚才那气氛中回过神，立马追上前拦住。
　　“就许你们小孩嫌闷啊，我们大人也想转转不行吗？”
　　已经数不清第几把眼刀了，时向熙默默承受着，还不忘将几位大人往大厅引。
　　“快结束了不是吗？这次宴会上的酒我记得是唐叔叔那几家酒庄刚产的，郁叔叔你在国外的时候肯定老念叨着想喝，咱不多尝尝？”
　　“我唐叔叔这装修眼光一次比一次好，肯定受了棠姨不少指点吧。对了妈，上次你不是说还想跟棠姨请教……”
　　唐望辞好笑得在一旁看时向熙。
　　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每次只要时向熙其实已经拉人过来但不想被发现，到最后就会成这样。
　　时向熙从小就是个人精，很多时候都能逗得家里长辈合不拢嘴，可讨人喜欢。
　　按理说他干脆随了耿桉的意别强拉过来就行，也省得这样一遍一遍哄，可……
　　想想刚向玟的话，看着时向熙的身影。
　　唐望辞眼底暗下几分。
　　他们确实都不想跟耿桉这个朋友走远。
　　或许这也是时向熙坚持能拉几次就拉几次的原因吧。
　　无论是踏足这一场场表面华丽的宴会，还是在离宴会十分近的距离却不真正介入的角落。
　　能拉几次就拉几次。
　　尽量避免耿桉真的和他们彻底脱轨。
　　与此同时。
　　耿桉恨不得这一整天能重开，好让他今天绝对绝对不会答应跟时向熙过来。
　　这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糟糕！
　　晏毓翎走过来，自然地挨着耿桉坐下。
　　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有风拂过两人之间的距离。
　　晏毓翎从礼服口袋里摸索出一颗糖牵过耿桉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将糖按入对方掌心。
　　这是晏毓翎一下飞机就准备的，他以为在自己的回国宴上能如愿见到耿桉。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见到了。
　　他抬眼迎上耿桉愣怔的目光，笑了。
　　耿桉看着他，轻轻握起手掌。
　　有风裹住那微弱的月光进入晏毓翎熟悉的眼眸，荡起琥珀底色的涟漪。
　　“耿桉。”
　　然后，连带着耳旁的风一起被打碎。
　　“今天能见到你，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