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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祸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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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是个木偶,浑浑噩噩的,满心想着得过且过。偶尔伤心至极,也会想寻个角落坐着。虽孤零零的,可总比挤在女人堆里好。”容氏回忆着,唇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幸而确有个所在,僻静又罕为人至。”容氏颔首,“受了委屈又捱不住,我便去那里待着,发泄一通,总会好受许多。”
“你与我娘,便是那时候遇见的?”朝和轻声问,她凝视着容氏的脸庞。
“是。”容氏微笑起来,“她大约是散步累了想歇歇,无意寻到了这么个地方,谁料有人哭,不由诧异。”
“不过,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递了条绢帕给我。”容氏弯眉。
她双颊微红,像盒打翻了的胭脂,笑意粉末似的散进了眼里,最终又和着泪滴,成了脸上一道红痕。
“你娘说,我妆花了。”容氏笑,却难掩泪光,她擦了擦脸,“我谢过她,拭干了泪,看是大夫人,不免惊惶。她却诧异,想必是认出了我。”
“我进府那日,沸沸扬扬的。人家一听眉心痣,便晓得是我这个妓女。”容氏自嘲道。
“大夫人见了我的脸,我以为她会鄙夷。”她继续说,“可她没有。她依旧柔和着神情,以甚说是哀婉。”
“她叹息了一声,便派侍女去给管家传话。我想,她大约是可怜我。”
朝和望着容氏动容,静默了一会,又明知故问道:“后来呢?”
容氏却回过头朝她微笑:“当家主母的口信,自然管用。”
“她这一句话,让我撑过了没有子嗣傍身的时候,至少管家不敢怠慢。”容氏喟然长叹,眼里泛着水光,“后来她没了,慢慢的,就变成现在了。”
朝和没做声,她忙着利用这只言片语,拼凑出母亲的形象。
这段往事,仿佛是将一株盛放的花攥紧了又展开,到底是有皱纹。
褶皱深了,便裂成了口子。
她娘便是崩裂得太厉害,才会大好年华里,逝世也无可挽回。
这其中的推手,有赵氏的份,有朝彦的份,有稳婆的份,更有老太太的份。
朝和心里有了计较,问:“我娘的丫鬟,唤小翠的那个,还能找着吗?”
“或许是躲乡下去了吧。”容氏想了想,道,“在大户人家做过,又掺和了阴私,想必也不敢再露头。”
“没死就成,眉目总会有。”朝和道。
只要银子到位,小翠也好,稳婆也罢,何愁会寻不到?
“他二房夫妻俩,尤其是赵氏,一个都跑不掉。”
朝和神色沉沉,牵起的唇角也彻底冷了下来。
容氏颔首:“国公爷与二爷同朝为官,兄弟间总不方便。如今府里人少了许多,争宠,我还是应付得来的。”
“不急于一时。”朝和却摇摇头,“争也罢,不争也罢,你无论如何得把身子养好。”
“我替你请个郎中。”她沉吟着蹙眉,“朝卉也是。”
“小小年纪,都瘦成杆儿了。”
“需用心养着才好。”
……
燕衔新泥飞筑巢,春来意晚知鸳鸯,日光弹指一瞬间,转眼便是三月三。
三月三,上巳节,曲水流觞春日宴。
朝和虽有耳闻,却从未亲历,心向往之畅想之际,两个丫鬟却比她还亢奋。
“今年宫里照旧要办赏花宴,小姐以往没去成,这两日可一定要好好玩!”珠连兴高采烈,“正巧绣娘新送了一批好料子,小姐挑挑衣裳?”
见朝和望了一眼便默默挪开目光,珠连“腾”地一下窜过来:“一点不花里胡哨,奴婢保证!”
她话罢又央求:“小姐,珠连好容易卷了一堆漂亮衣裳出来,您就行行好,亲自过目一下嘛。”
“我也看过了。”合璧莞尔,“绣娘都很识本分,小姐放宽心。”
言外之意便是也期待她去试试。
朝和听了半响,摇摇头,脸全扑进了书里。
“穿什么不都一样吗?”她闷声道,“换来换去的,好生麻烦。”
“那赶明儿上巳节,若您遇着了好郎君,却懊恼衣裳不可心,那该如何是好?”珠连语重心长道。
朝和从书后探出头,瞅了她一眼:“越说越没谱了。”
“当心我不婚不嫁,真守着你俩过日子。”朝和道,笑得半真半假,须臾又颔首,“尤其是珠连,先把你熬成老姑娘。”
“啊?”珠连哭丧着脸,“那奴婢便有天大的罪过了。”
“我错了小姐,奴婢再也不拿您取笑了。”
她苦巴巴地皱着脸,嘟嘟囔囔了一会,末了又道:“那小姐还挑不挑裙子了?”
朝和被两人来回一折腾,早歇了念书的心思,没好气地说:“挑!”
珠连顿时喜笑颜开。
她殷勤地抽出条白襦裙来,动作快得像变戏法,还在喜滋滋地笑:“小姐,如何?”
这下连合璧也嗔怪了。
“你是蓄谋已久的吧?”朝和睨她。
……
晓雾未散胭脂醒,朝和打着哈欠,一大早便被拽起来梳妆打扮。
“这可是小姐头回出席上巳节,自然不能马虎。”合璧振振有词。
“依小姐的容貌,不知今日要迷走多少儿郎。”珠连喟然长叹。
朝和忍无可忍:“你们够了。”
“叶云锦还在外头等着呢。再磨叽,让我挨了骂,要你俩好看。”
她威胁道,腔调却因早起显得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威慑力。
两个丫鬟照旧嘻嘻哈哈,不以为然,簇拥着她上了马车,见了云锦那张冷冰冰地面孔,才面面相觑,骤然噤声。
及下车朝和还在笑。
她捅了捅云锦的臂弯:“我这两个丫头,真是怕你怕得不得了。”
“一物降一物。”她慨然长叹。
“你便不怕吗?”叶云锦抽了抽嘴角,冷不丁道。
朝和却置若罔闻。
她只管环顾周遭,满心满眼新鲜得很。
“这些个贵女,我一个都没见过。”朝和凑近云锦,问,“站树下的是哪家的?”
她示意云锦去瞧不远处的蓝裙贵女:“看起来好生娴雅。”
那女子柳眉杏眼,形容温婉。
“户部侍郎的长女,唤作陈蓉的。”云锦思量了片刻,道。
“那橙黄衣裳的呢?”朝和扒拉着云锦,又问。
她望着对方的面容,只觉愈发熟悉,在记忆中搜刮了许久,才终于恍然大悟。
朝和正要兴致勃勃地分享,却听说是吏部尚书的幼女,不免慨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见云锦迷惑,她又赞叹着解释道:“寿宴那日,她替我打抱不平,嘴皮子可相当利索。”
叶云锦揶揄:“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教人家捏了什么把柄,当真吓我一跳。”
朝和白她一眼,也不吭声,当即半拖半拽,径直推着她往曲水流觞处去了。
临河岸边上,朝和却挑了个稍远的角落,随即再不肯动。
“怎么?”叶云锦诧异,“不走了?”
朝和摇摇头:“挨近了不好,我又不会作诗,万一被盛邀也不好拒绝,丢了颜面就不好了。”
“那我呢?”叶云锦好笑道,“你不闻不问生拉硬拽逼我至此,又说自己要作壁上观。”
“万一我也想饮酒作诗,你要如何收场?”
朝和瞅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我只好勉为其难,陪你下场了。”
见她刻意板脸,叶云锦不觉失笑,她正预备开口,余光却瞥见了别的什么东西,忙攥紧朝和的手牵其去看。
只见河对岸的口上,有一男一女姿态亲昵,并肩而行,正缓步朝她们这厢走来。
而那对锦衣华服的男女不是旁人。
正是朝和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太子夫妇。
她没想到再世为人,与仇人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二人携手相伴,卿卿我我,所及之处羡煞旁人。
反教从玉做孤魂野鬼,怨气冲天,死了也不得安宁。
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如花美眷,的确是天作之合,朝和满心讥诮。可为着这场夫妻情深,他们便碾碎了她的肉,踏破了她的骨,熬干了她的血。
让她心灰意冷,害她万箭穿心,逼她抱恨而终!
思及此处,朝和只觉脑中发烫,血液倒灌。
一时间胸闷气短,巴不得立时冲上去,将这两个衣冠禽兽千刀万剐——
可理智却在警铃大作。
她清楚时机未到,但依旧心绪不平,只得攥紧拳头掐着掌心,让自己千万别忘记前世的苦楚。
叶云锦在朝和傍站着,后者种种情态自然落入她眼中。
可她也只能箍紧朝和的手,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怕遭了业报,没脸没皮的,还来招摇。”
“谁说不是?”朝和冷笑,“不过也无需业报。我既已做过鬼,便绝不会放过他二人。”
叶云锦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胳臂,沉吟道:“你接下来,有打算吗?”
“总得先把家务事料理好。”朝和苦笑,“内忧不解治外患,照二房猖狂的那个劲,我也有得受了。”
听叶云锦应声,朝和瞧了瞧两人交握的手臂,本想调侃云锦说她知道分寸,无需抓自己这般牢。
抬眸的一刹那,朝和却倏地一惊。
只见有个侍卫不知何时已快步小跑了过来,说,太子与太子妃殿下请您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