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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灾后与新生 ...

  •   蝗虫过境后的第三天,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虫群腥气终于被风吹散了些许,但弥漫在部落上空的压抑气氛却比那气味更加沉重。曾经绿意盎然的田地,如今只剩下斑驳的枯黄残梗,如同大病初愈者头上稀疏的毛发,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清晨,露水还未完全蒸发,林夕已经蹲在田埂边。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被啃得只剩光杆的植株,指尖轻轻触碰靠近根部的位置。那里,在干裂的泥土下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韧性。她用小石片小心地刨开一点土,看到主根并未完全干枯,甚至有一两个极其微小的、白色的新根芽正在试图萌发。
      “乌嘎,你来看。”她低声唤道。
      乌嘎的眼圈还是红的,这几日她几乎没怎么合眼,带着女人们像梳头发一样在田地里反复搜寻,将那些被蝗虫遗漏或啃食不全的、灌浆不足的细小谷穗一粒粒收集起来。听到林夕叫她,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来,蹲下。
      “根……还活着?”乌嘎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林夕指着那几乎看不见的根芽,“只要根在,就有希望。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墒,不能让太阳把这点水分都烤干了。”她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发威的日头,眉头紧锁。
      “保墒?”乌嘎对这个新词感到陌生。
      “就是保住土壤里的水分。”林夕用手比划着,“我们需要给这些残株松松土,切断土壤表面的毛细管,减少水分蒸发。然后,最好能找些干草或者落叶,薄薄地盖在上面,像给它们盖层被子,既能保湿,也能避免阳光直晒伤到新芽。”
      这是一个极其细致且需要耐心的活计。面对大片受灾的土地,依靠双手和简陋的石片来完成,其工作量可想而知。绝望的情绪依旧像瘟疫一样在部分族人中蔓延。尤其是狩猎队那边,锐爪和几个年轻猎手看着女人们像对待珍宝一样伺候着那些“破草根”,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讥诮和烦躁。
      “有这功夫,不如跟我们进山碰碰运气!”锐爪将石矛重重顿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指望这些半死不活的东西,能熬过冬天?”
      他的话音不小,正在不远处小心翼翼覆盖干草的叶听到了,猛地直起身,红着眼睛反驳:“碰运气?上次进山三天,你们带回来什么?一只瘦得皮包骨的兔子!要不是灵之前教我们存下的那些果干和晒干的菜叶,孩子们早就饿得哭不动了!”
      这是第一次,有女人公开质疑狩猎队的价值。锐爪的脸瞬间涨红,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梗着脖子吼道:“打猎本来就有好有坏!总比把力气浪费在这些肯定活不了的东西上强!”
      “都闭嘴!”
      一声低沉却极具威慑力的呵斥传来。巨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过锐爪和叶,最后落在那片覆盖着干草、努力保存生机的田地上。他沉默地走到田边,像林夕那样蹲下,用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拨开一点干草,摸了摸下面的土壤。湿润的、带着生命力的凉意,与他指尖因常年握持武器而磨出的厚茧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灵说根还活着,那就试着救。能救活一点,冬天就多一点吃的。救不活,我们也尽力了。狩猎队,今天照常进山,但记住,我们的根,现在不止在山林里,也在这片土地下了。”
      首领的话暂时平息了争执,但潜在的裂痕已然出现。林夕深知,必须尽快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才能凝聚住摇摇欲坠的人心。
      她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田地的护理上。除了指导保墒,她还带着女人们利用陶罐从溪边取水,对重点区域进行小范围的、极其节制的浇灌,避免大水漫灌导致本就脆弱的根系腐烂。她甚至尝试将收集到的、数量少得可怜的残存种子,在聚居地附近开辟了一小块更便于照料的苗床,进行集中培育,希望能为后续补种做准备。
      日子在焦虑和忙碌中一天天过去。也许是措施得当,也许是这片土地本身的生命力顽强,十几天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灵!乌嘎阿姆!快来看!绿了!地里又绿了!”一个负责清晨巡查的孩子连滚带爬地跑回聚居地,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夕和乌嘎几乎是小跑着冲到田边。只见在那些覆盖的干草边缘,原本光秃秃的残株根部,竟然真的冒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虽然稀疏,虽然弱小,但在满目疮痍的背景下,那一点点绿色,却比最璀璨的宝石还要夺目!
      “活了……真的活了……”乌嘎捂住嘴,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扑到田埂上,像抚摸婴儿一样,颤抖着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柔弱的绿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部落。这一次,连狩猎队的人也被惊动了。锐爪他们刚从山里回来,收获依旧寥寥,听到消息,将信将疑地跑到田边。当他们亲眼看到那顽强破土而出的新绿时,脸上的怀疑和倨傲终于被震惊所取代。他们或许依旧无法完全理解种植的意义,但“死而复生”的视觉冲击,足以让他们收起几分轻视。
      巨岩再次来到田边,这次,他蹲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当他站起来时,他对林夕说:“灵,等这些新苗长大,结出种子。明年,我们要开垦比现在大十倍的土地。”
      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意味着部落将更加依赖农业。林夕从巨岩眼中看到了决断,也看到了压力。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粮食的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新苗的生长需要时间,而现有的存粮在蝗灾中损失惨重,加上狩猎的不稳定,部落的食物储备再次亮起了红灯。
      这天傍晚,林夕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日益热闹的圈养地。经过几个月的照料,那几只侥幸存活下来的兔子已经长大,并且繁殖了一窝小兔。那只翅膀受伤的野雉也开始下蛋。那头摔断腿的小野羊,虽然瘸了,但也长得颇为健壮。
      是时候了。
      林夕找到巨岩和乌嘎,提出了一个艰难的建议:“我们需要从圈养的动物里,挑一部分……吃掉。主要是公兔和那只瘸腿的野羊。母兔和能下蛋的野雉要尽量留下繁殖。”
      这个提议让乌嘎愣住了,她对这些日夜照料的小生命已经有了感情:“吃……吃掉它们?可是它们还那么小……”
      “为了让人活下去。”林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粮食不够,狩猎不顺。这些圈养的动物,本身就是为应对这种情况准备的储备粮食。现在,就是动用储备的时候了。”
      巨岩沉默着,他明白林夕说的是最现实、最残酷的道理。他走到圈栏边,看着那只正在啃食草叶的瘸腿野羊,眼神复杂。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对锐爪下令:“明天早上,把那只公羊和两只最大的公兔处理了。”
      命令下达时,整个部落一片寂静。女人们,尤其是负责照料动物的那几个,都红了眼眶。孩子们听说要杀小羊和小兔子,更是哭闹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这种“投资”与“回报”的残酷抉择,也是驯养畜牧业必须经历的血腥一步。
      第二天,当锐爪带着猎手们将挣扎的野羊拖出圈栏时,整个部落的人都默默围了过来。没有欢呼,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静默。林夕没有回避,她站在人群前列,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这是文明进程中不可避免的代价。只有当部落真正接受了这种模式,才能实现更稳定的食物供给。
      羊肉和兔肉被公平地分给了每一户。当久违的、相对充足的肉香再次弥漫在聚居地上空时,悲伤的气氛渐渐被生存的慰藉所冲淡。人们默默地吃着,咀嚼的不仅是食物,也是一种新的生存法则。
      当晚,林夕在石板上记录下:蝗灾损失惨重,新苗萌发,人心初定。首次动用圈养储备,部落接受度……待观察。下一步,需重点保障留存种畜繁殖,并寻找更多可食植物,拓宽食物来源。
      她走出窝棚,看到乌嘎正坐在圈栏边,轻轻抚摸着剩下的那只母羊。月光洒在她们身上,有一种无声的哀伤,也有一种坚韧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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