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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到达青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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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有某种对我的认定,你对我的态度永远很冷淡。”
冷淡吗?
男人看向车窗外,虽然外面一片黄土,毫无任何景致可言。
他只是在等待,韶黎变得像其他人一样的那一天而已。
离开了九尾族地之后,他期待过与他人的羁绊。
朋友,爱人,同伴,妖也好人也罢,他曾经热切地期待过与另一个存在产生一点超过陌生人的联系。
但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一点点或浓或淡的感情最终都没能延续下去。人类害怕狐妖,而其他妖族则忌惮他的身份。
而最近的一次他以为他终于交到朋友的结果,是他被关进了太微宗的西岬里。
西岬关押妖族的阵法耗费巨大,他们不舍得浪费极品灵石,就抽他的妖力来补充。偶尔如果有内门精英弟子需要陪练,他还会被关在笼子里送出去。
男人倚在粗糙的靠垫上,微垂下眼睛。
过度抽取妖力已经让他的身体到了极限,所以韶黎不知道她但凡晚来几天的话,其实就见不到他了。
男人抬眼,看向车厢另一侧正对着一只黄铜阵盘冥思苦想的少女。他瞥了眼阵盘,指向黄铜阵盘上的庚金位,提示了一句:“乙庚合金。”
名叫韶黎的少女呆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对了,庚金与乙木要算相合的,不是相克!怪不得会利水然后破了离位。”韶黎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我只记着金克木,却忘了庚金与乙木相合。”然后她抬起头对着他,咧开嘴毫无机心地笑了笑。
一束阳光从车窗布帘的缝隙间漏进来,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少女细腻光滑的皮肤。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盈着的笑容,如果有七分是学识增长带来的愉悦,那余下的三分,是对他的信赖与亲近。
男人转开眼眸。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韶黎,就像没有人能拒绝西岬外满身鲜血的她一样。
他当然也不能。
所以他陪伴着她踏上旅途。
所以他陪伴在她身边,然后等待着她眼中的亲近转为嫌恶,信赖转为恐惧的那一天。毕竟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才会落泪。所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不会像其他人或妖一样不是吗?
男人再次挑开车帘,看了眼外头。
算算路程今天就应该能到青陇。现下从车窗望出去,已经能看到前头连绵成一片的房舍,显然是快到了。
他对着韶黎伸手,手掌向下,微曲食指和中指。
韶黎立刻便把手腕伸了过来。他手指轻落,触及她似乎永远更温热一点的皮肤,须臾既分,“你的伤已经好了。”他收回手,手指缩回衣袖里之后,拇指轻轻地搓了搓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有什么打算?”
“太微宗的鲜于淳师兄,把弟子玉牌原主的名字告诉我了。”从来就只会直视对方双眼的韶黎,自然这回也不例外,“说他在这里开了一间邵家杂货铺,我去找找看。”
“他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他缓缓地说着,然后抬起眼看向韶黎。
太微宗的弟子玉牌,除了本人以外只能交给血亲使用。而玉牌既然能挂在她的脖子上而没有碎裂成块,她肯定就是玉牌原主的血亲。照目前的信息来看,只有在她母亲口中那个早逝的父亲最符合情况。
“但周围的街坊邻居或许还有记得他的。”韶黎显然早有腹案,回答得很快,“青陇有不少修士,还有人记得的可能性很大。”
“嗯。”他只是回了一个鼻音,算是听到了。
面前的韶黎虽然面容稚嫩,但目光平稳而镇定。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选择正坐,她回答的语气认真而有条理。
男人转开眼。
“若要继续研习阵法,还是寻些指点为好。”
韶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但是……”
男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半晌,倒是她泄气似的垮下肩膀,颇有点自暴自弃,“我回家以后会跟阿姆说的。”
阿姆。
回家已经成了韶黎的执念。
男人想要皱眉的,但是最终却忍住了。
但照目前他看到的,韶黎心心念念想要回的那个“家”,只怕是已经没有了。
男人知道一些风狼的来历。
风狼本来只是寻常狼妖,却在投靠他们所谓的“圣主”之后一举获得全族化形之能。
化形是横亘在所有妖族前的一道天堑,风狼的圣主自己还是一棵大树,凭什么就能让别的种族成功化形?所以能够化形的大妖都心知肚明风狼不是化形,只是通过某种手段将身躯改造成了人形而已。
不论这种手段是什么,只要不是真正的化形,风狼最多也只能算是个有些特别的小妖族群,也就是说他们依旧很弱。
而按韶黎所说,她是在族地边界玩耍时被潜入的蛇妖袭击受伤,然后才触发弟子玉牌的阵法,将她传送到了一个远到她无法回去的地方。
如果蛇妖能强到这种地步,那么在韶黎没有接触蛇妖之前弟子玉牌的阵法就应该会发动。既然不是,那么触发弟子玉牌的就应该是别的东西,只是时机凑巧,所以才会让韶黎误会。
只是,韶黎虽然被送走了,但是她那些族人却还留在族地里面对那个恶意大到能触发弟子玉牌阵法的东西。
他们的结果只怕是……
男人看了眼韶黎,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无论他是有多么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也仅仅是他的猜测。那里是她的家,她应该用她的眼睛去证实风狼一族最后的结果。
“你在找的那只小狼,也可以在青陇打听。”
无论她是否能找到风狼族地,无论她将面对多么绝望的场面,至少这个被她放在心里的狼崽可以成为她的一线希望。
“我也是这么想的。”韶黎点头,“我最后一次见到毛团,就是湛子晗带我去的茶楼里。你说西岬里没有出现过风狼,那么毛团有可能还在青陇。”她略顿了下,努力不让自己的眉头皱起来,保持更冷静的语气,“就算毛团被人买走,我也能打听到买家的消息。”
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敲了敲车架,嗓音里带着难掩的愉快,“郎君,小娘子,青陇到啦。“
“来了。”韶黎扬声答应了一句,抄手拿起包裹,“我去把账结了。”
“苍耳。”他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已经钻出车厢的少女回过头来,从车厢外看着他。
车外阳光明媚,一身白衫的少女虽然面容还带着稚气,晃眼似乎已经能看出一丝清艳之色。
他递了一只臂钏过去。
臂钏做成了一片头尾相连的长叶子形状,底子是银色,而叶子上头的叶纹是白色的。
“用银铁镜做的。”他说得异常平静,“可以静心宁神,遇见鬼魅能护心脉。”
对,这就是那面她从鬼蜮里拿出来的银铁镜,被他拆开来重新揉制的。
银铁镜原来的祈福纹样都被卷裹在里面,贴身佩戴还能有点润泽肌肤,解微毒的功效。
不过,这个就不用说了。
至于上面的白纹其实是他兽身的白毛,能增添几分旁人对她的好感,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谢谢。”韶黎微怔之后弯起嘴角。
她笑得有点刻意。
然后男人就看到她眸中带着点小心翼翼,“你要走了?”
如此明显的不舍。
他曾经无法拒绝韶黎对他一同踏上旅途的要求,现在显然也无法拒绝她眼中的不舍。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应该尽早去寻找救命良药。
但是在韶黎的目光中,他能做到的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见少女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连笑容也灿烂起来,“那我先去把账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