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小叉

43、是人是妖

　　韶黎盘腿坐着，五心向天。
　　昭虞……
　　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缓缓吸进一口气，想跟平常那样入定，却只觉得心里念头杂涌。她放松身体，然后引导灵气按着心法在经脉里流转。
　　那个中年修士大抵不会放过谢至，所以在白狐带她离开之后，谢至大概已经被他杀死了。
　　忍不住想长长地叹一口气。
　　韶黎没有感觉到伤心，甚至都没有多少难受的感觉。
　　只是觉得身体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点东西。
　　谢至是……
　　另一个她。
　　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从谢至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那张带着病色的清隽容颜之下，藏着一片翻滚的野心和谋算。远的不说，单是为了嫁祸给他弟弟，洪艳娘的镖队就死了好几个。
　　她当然也不是好人。她刚刚被太微宗弟子玉牌传送到无尽林时曾被一只巨蛛追杀，躲在树根的凹坑里活生生熬了三天才爬出来。所以在遇见湛子晗之后，她引着湛子晗去到那只巨蛛的巢穴，借他的手屠灭了整整一窝的巨蛛。
　　她无法想象湛子晗知道以后会怎么看她，所以她从来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湛子晗。但是她却敢告诉谢至，而谢至在听到以后只是对她笑一笑。
　　而这样的人……
　　死了。
　　这样的人，她不可能再遇到——
　　眉心突然一点针刺似的压迫感，韶黎睁开眼，看见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伸出食指指向她的眉心，那尖尖的指甲离她眉心只有一寸远。
　　“这就是太微宗的入门心法？”男人的声音好像上等的丝缎，又凉又滑，但韶黎总觉得其中有一丝丝不悦的意味。韶黎看着他。他明明坐得很端正，却总是透着一股慵懒又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
　　“是。”韶黎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的，实话实说回答了他的问题。
　　“倒是平和，”他说，“面面俱到。”
　　面面俱到与平和这两个词放一块……
　　他想说的是“平庸”吧？
　　韶黎抿了下唇，没说话。
　　她都没有入门，太微宗怎么会教什么好的心法？
　　“用到筑基也够了。”男人放下手指。
　　韶黎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我能筑基？”
　　“你资质之佳至少百年难遇。”男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轻勾了一下，露出些许嘲讽之意，虽然瞬间就消失不见。
　　“可我是风狼啊？”韶黎忍不住把自己一直积压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虽然不知道风狼为什么能用人族的方式修炼。”
　　男人眉头微蹙，抬起那双黑色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才问道：“你以为风狼是什么？”
　　风狼是什么？
　　韶黎眨眼。
　　“狼妖。”她立刻就答了出来。
　　她还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错了。”男人用他凉滑的嗓音说，“风狼，不止是狼妖。”
　　错……
　　韶黎下意识就是一阵不悦，但是在回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时，那股淡淡的不悦立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湛子晗这么说是因为湛子晗不懂，而他这么说，韶黎却觉得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什么意思？”
　　男人抬眼看了她一眼，“你幼时可曾见过其他妖族？”
　　当然见过。
　　风狼族地中其他的妖族还不少。比如毛团的母亲青蒿就是乘黄，一种跟狐狸长得很像的妖族。不过这么算起来，毛团也不能算是纯粹的风狼吧？她的父亲是风狼，母亲是乘黄，所以应该算混血风狼？
　　“毛团的阿姆青蒿就不是风狼，她是乘黄。”韶黎说，“不过毛团生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灰狼，一点狐狸的样子都没有。”
　　“风狼在最初，只是侍奉白建木的妖族。”男人给出了答案，“只是其中狼妖比较多而已。”
　　韶黎恍悟，随即皱眉，“那为什么风狼都长得像狼妖？”
　　男人抬眸，扫了她一眼，“不知。”
　　满心以为能听到答案的韶黎怔愣了一下，转而又想到她自己身上，“那我呢？”她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我为什么能用人类的方式修炼？”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右手。他伸出纤长的手指虚点了一下韶黎的眉心。
　　明明还隔着好几寸远，韶黎只觉得一股尖锐霸道的气息直冲眉心而来，然后仿佛一块小石子一样击中她的眉心，刺麻的感觉以眉心为原点扩散开来，让她整个额头都隐隐作痛起来，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这种气息对韶黎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如果将无尽林里的空气提纯精炼，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而男人这么做的意思……
　　韶黎猛地抬头看他，正逢男人抬眸看她，“这才是妖气。”
　　韶黎转了转眼珠。
　　男人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释放了一点妖气而已。但就是这么点妖气，已经足够令她感到不适。
　　与妖气如此对立的，只能是人类。但，她的阿姆丹砂肯定是风狼啊……
　　而且，韶黎眨了眨眼，又想起一件事。
　　韶黎一直以为湛子晗不信她是妖族，是源于他的固执和无知。
　　可，已经筑基的湛子晗不仅熟知人体经络，自然也能熟练地区分灵气和妖气。所以是不是因为他看到韶黎能够吸收灵气，还与无尽林中妖气格格不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她想多了，可就算是湛子晗学艺不精，那太微宗西岬的大阵为什么独独放过她？
　　这些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
　　“但是我阿姆是狼妖啊……”她的声音弱了几分，听着仿佛在垂死挣扎。
　　她母亲丹砂的外形更偏向于狼而不是人。如果她是人……
　　那丹砂还是她的母亲吗？
　　韶黎突然恐惧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她甚至充满希冀地看向男人，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男人只是摇了摇头，“或许，你从父。”
　　从……父？
　　韶黎愣了一下。
　　她阿爷死得早，韶黎对他完全没印象了。
　　照男人的说法，她阿爷是人族，所以她像父亲？
　　毛团青琅的母亲青蒿是乘黄，但毛团生下来就是一只灰毛小狼崽的模样，身上连根棕色的毛都不见，完全看不出哪里像乘黄了。
　　毛团就是像父亲，所以她也是一样？
　　韶黎松了口气，虽然隐隐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男人抿了下唇似乎有些不耐，却还是说道：“你阿姆，对你好吗？”
　　“好。”韶黎回得斩钉截铁，“阿姆最好了。”
　　“那她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很重要吗？”
　　诶？
　　韶黎愣了下。
　　族里都说阿姆是最宠孩子的了。
　　她长得不好看，却是族里最温柔的母狼。阿姆关心她，呵护她，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所以不管是不是阿姆亲生的孩子，阿姆都不可能对她更好了。
　　所以……这个问题不重要？
　　韶黎眨了眨眼，突然咧开嘴笑了笑。
　　男人微垂下眼睛，似是不经意地说了句，“入定的时候，要摒弃杂念。”
　　韶黎微怔。
　　他是看出来她刚才心烦意乱了，所以……
　　这才陪她说了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