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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芷昭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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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脸一红,忙道:“臣妾愚钝,让嬷嬷费心了。”
“不是愚钝。”太后摆摆手,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这宫里啊,有宫里的法度。再锋利的宝剑,入了鞘,也得遵循摆放的规矩。哀家瞧着你是个伶俐孩子,想必能明白。”
沈怀瑾的背脊瞬间绷直了。她听懂了,这不仅仅是在提醒她收敛在边塞养成的棱角,谨守宫廷本分,更是在告诫她,莫要仗着祖父的军功就特立独行。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沈怀瑾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皇祖母,”芷昭公主适时开口,声音清脆却不失稳重,“沈答应既然去过边塞,想必见多识广。宫里新来的人说的故事,都是些老掉牙的传奇话本。不知沈答应可有些新鲜的见闻?”
太后看了孙女一眼,笑道:“也好。沈答应,不拘什么,说说趣闻轶事可好?”
殿内气氛忽然轻松了些。沈怀瑾心头一松,忙道:“臣妾遵命。”
沈怀瑾心头一松:“臣妾遵命。”她定了定神,先讲了一个前朝才子观察蚂蚁破奇案的故事,引得芷昭入迷,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气氛渐入佳境。
沈怀瑾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壁上巨大的穆宗朝疆域图,西北方那醒目的朱砂勾勒出的广袤地域,羲陌,像一根尖刺。
沈怀瑾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悠远起来:“太后娘娘,公主殿下,臣妾还听闻过一个遥远的传说。”
“在极西之地,”沈怀瑾的声音带着几分向往,“羲陌故地的戈壁深处,世世代代传唱一支歌谣……”
“他们说,茫茫沙海之下,地脉深处藏着数不尽的暗河湖泽……”
太后的手,停在了佛珠上。
“可游牧的族人,他们知道怎么找到水源。”沈怀瑾继续道,声音愈发轻柔,“每当星垂大漠的深夜,若是遇见‘流沙鸣响'的奇观……那声音如大地在幽咽,又似远古的呼唤……”
殿里安静极了,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 “族人们说,走到最渴、最累、最绝望的时候,若是听到了‘沙鸣',便顺着那声音而行。脚的沙子会变软。往下挖,便能挖出一汪清泉。那水,喝一口,便能活命。”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墙上那片朱砂勾勒的疆域:“可惜……”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苍凉:“自羲陌与我们隔绝,这些代代传唱的歌谣,便如同干涸的古河道,再难寻觅了……”
殿内的暖意,仿佛被寒风吹散。
太后脸上光彩瞬间凝固黯淡。她怔怔望向墙上那片刺眼朱砂,深邃眼里翻涌起沉重痛楚。捻动佛珠的手指僵在半空。
终于,一声沉缓叹息从太后唇齿间溢出:“羲……陌……”二字承载万千钧重量,“那是……穆宗皇帝也曾策马扬鞭的故土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只余疲惫: “皇帝夙兴夜寐,整顿吏治,疏通漕运,平定南方匪患。桩桩件件,皆为国事操劳。朝野上下,谁不赞陛下英明神武?只是这收复失地,终归要看天命国运……难,难啊!”
她无力挥手:“罢了……今日暂且如此罢。沈答应口齿伶俐,哀家听着舒心,往后得空,多来慈宁宫走动吧。”
“臣妾遵旨,谢太后娘娘恩典。”沈怀瑾和陆若霜连忙起身告退。
走出慈宁宫,冬寒凛冽。
陆若霜替沈怀瑾拢紧斗篷风领,笑容温婉:“妹妹今日在太后跟前露了脸,往后多来便是。我还要去一趟景阳宫,”她语气寻常,“纪贵人新承恩泽,又是皇后娘娘倚重的人儿,还没正式去道声‘恭喜’呢。这人情礼节,总得走走,不能失了亲近。”
怀瑾正盘算着回去是继续练那该死的规矩,还是先烤烤火,身后就传来一声故作沉稳,却难掩雀跃的呼唤:“沈答应!留步!”
怀瑾回头,只见芷昭公主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努力想维持端庄,但亮晶晶的眼睛和微红的脸颊出卖了她。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怀瑾屈膝行礼。
“吩咐没有,疑问一堆!”芷昭,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得像在探讨军国大事,“沈答应,你方才说羲陌的沙子会唱歌,本公主回去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颇为可疑!”
怀瑾眉梢微挑,来了兴致:“哦?殿下觉得何处可疑?”
“你想啊,”芷昭伸出纤纤玉指,逻辑清晰,“若沙子真能唱歌,军队夜里偷袭,刚踩上沙子,沙子就来一句‘哎哟喂,有人来啦!’,这仗还怎么打?”
怀瑾忍俊不禁,强压嘴角:“殿下思虑周详。不过,据臣妾祖父所言,那沙鸣需得天时地利,并非人一踩就响。否则,”她话锋一转,带了几分戏谑,“羲陌的百姓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夜里翻个身,满屋子都是歌声。”
芷昭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噗嗤乐了,但马上又绷住小脸:“好,就算这个说得通。那永不干涸的绿洲呢?本公主读的书少,你可别骗我!哪有泉眼能取之不尽的?除非它底下连着东海龙宫!”
“殿下圣明,”怀瑾从善如流地拍了个马屁,眼神里却闪着狡黠的光,“说不定……还真让您说中了呢?也许那绿洲底下,就住着一位不爱管闲事、只爱睡觉的懒龙王爷。”
“沈!怀!瑾!”芷昭跺脚,佯装生气,“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好糊弄是不是?”
“臣妾不敢。”怀瑾笑着告饶,随即又道,“不过殿下,您对羲陌这般刨根问底,莫非是……心向往之?”
芷昭被说中心事,脸颊微红,却不肯承认,梗着脖子道:“谁、谁向往了!黄沙漫天,有什么好!本公主只是……只是怕你学问不精,在皇祖母面前说了大话,丢我们皇室的脸面!”
“原来殿下是为臣妾着想,”怀瑾故作感动,“臣妾真是……感激涕零。”
“你知道就好!”芷昭哼了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 “所以,为了确保你没说谎,你宫里那些关于羲陌的手札,本公主得亲自去查验查验!”
怀瑾看着她那副“我不是好奇我是来审查你”的傲娇模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为难道:“这撷芳殿简陋,怕是会怠慢了殿下。”
“无妨!”芷昭小手一挥,一副“本公主什么苦都能吃”的大义凛然状,“为真相,何惧简陋!前头带路!”
“是是是,”怀瑾笑着应承,侧身引路,嘴里却忍不住小声打趣,“殿下这般勤学好问,太傅大人若是知晓,定当老怀甚慰。”
芷昭跟在她身旁,闻言立刻反击:“沈答应这般能言善辩,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殿下过奖,混口饭吃罢了。”
“哼!”
*
两人前一后走进撷芳殿东偏殿。
“嗯……”芷昭公主背着小手,在殿内踱了两步,小眉头微蹙,像极了验收工程的小监工,“地方是小了点,陈设也……朴素了些。”
她瞄了一眼怀瑾,故意拉长了调子,“沈答应,你这日子过得,颇有点清修的味道啊。”
怀瑾一边解下斗篷,一边含笑回敬:“让殿下见笑了。臣妾初来乍到,俸禄微薄,比不得殿下宫中用度,只好在这‘清修’上多下下功夫,说不定还能修出点仙风道骨来。”
“仙风道骨?”芷昭噗嗤一笑,走到炕边,毫不客气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我看是喝西北风吧!快来,把你的‘仙家典籍’拿出来给本公主瞧瞧!”
怀瑾笑着摇头,去取那本被她珍藏的祖父手札。刚拿到手里,芷昭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怀瑾却将手往后一缩,故意逗她:“殿下,这可不行。此乃臣妾家传秘宝,岂能轻易示人?万一殿下看了之后,也想去羲陌寻那会唱歌的沙子,陛下和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臣妾可担待不起。”
芷昭瞪大了眼睛:“好你个沈怀瑾!刚才在外面还对本公主知无不言,现在倒拿起乔来了!快拿来!” 她说着就要上手去抢。
怀瑾灵活地侧身躲过,将手札护在身后,笑道:“殿下,强抢可不是淑女所为。”
“你!”芷昭气鼓鼓地坐下,抱着手臂,别过脸去,“哼!不看就不看!本公主还不稀罕呢!无非就是些鬼画符!”
怀瑾见她真有点恼了,这才笑着将手札递过去:“喏,跟殿下开个玩笑罢了,殿下请过目。”
芷昭这才转嗔为喜,一把接过,嘴里还嘟囔着:“这还差不多!”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然而只看了一眼,那张小脸就又皱成了包子,指着那狂放不羁的笔迹,抬头看向怀瑾:“沈答应,这字是沈老将军在马背上写的吗?还是被敌军追杀的时候?”
怀瑾顿时语塞,脸上有点发烫:“祖父是武将,笔墨上……更重风骨,不重形式。”
芷昭瞅瞅手札,又瞅瞅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嗯,看出来了,这字写得,很有杀气!” 她努力找了个褒义词,那故作老成的模样让怀瑾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