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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凤仪初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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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借着退让周常在,端着茶盏走向门边,手指轻轻捻起廊下一颗小石子。动作极快,无人察觉。
郭嬷嬷还沉着脸:“罢了,你先看纪贵人怎么端。”嬷嬷还沉着脸。
纪初珩上前,拈起茶盏,双手托着,手腕轻柔却稳,手指轻抵盏沿,不见用力,却纹丝不动。
她款款走到沈怀瑾面前,茶水平稳如镜,不见半点波澜。
沈怀瑾看得心下佩服。
纪初珩把茶盏放下,转向她,小声道:“怀瑾,你方才走路时,眼睛盯着茶盏,心里想着不要洒,反而会洒。”
“正是。”沈怀瑾无奈承认,“那我该如何是好?”
“不要去想它。”纪初珩温声道,“端茶时,手腕自然放松,指尖轻抵,感觉茶盏的重量。走路时,眼睛看前方,脚下自然就稳了。”
她顿了顿,笑容愈发温婉:“不过怀瑾在边塞长大,想来这些精细活计确实不擅。也难怪,边塞风光壮阔,民风豪迈,自然不似京中闺阁,终日与这些瓶盏钗环为伴。”
声音温柔,话却扎心。
这时郭嬷嬷点名:“周常在,轮到你了。”
周常在得意地瞥了沈怀瑾一眼,端起茶盏向前走去。就在她还差两步走到郭嬷嬷前时,沈怀瑾站在远处,手指轻轻一弹——
石子无声飞出。精准地击中了周常在的脚踝内侧。
“啊呀!”周常在一个踉跄,她失去平衡,整个人往旁边倒去。她的手臂,重重撞在了郭嬷嬷的左肩上。
怀瑾暗笑,习武之人,观察入微。刚进尚仪局,她就注意到郭嬷嬷似乎左肩有伤,似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毛病。
“嘶——”
郭嬷嬷吃痛,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周常在手中端着的茶盏,直接泼在了郭嬷嬷身上。滚烫的茶水浸透衣襟。
“哎哟!”郭嬷嬷惊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周常在也吓坏了,连忙扶住嬷嬷:“郭嬷嬷!郭嬷嬷您没事吧?”
“你……你这是做什么!”郭嬷嬷捂着左肩,脸色难看。
“臣妾……臣妾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忽然一滑……”周常在慌了。
沈怀瑾忙上前搀扶,面上写满关切:“郭嬷嬷您没事吧?”手上却不着痕迹地在郭嬷嬷膝侧的穴位上一按。
郭嬷嬷倒吸一口凉气,痛得说不出话来。
“怀瑾在边塞时见过军中大夫推拿,要不帮郭嬷嬷揉揉?”她一脸真诚,手上的力道却让嬷嬷疼得直冒冷汗。
“不、不必了!”郭嬷嬷慌忙推开她的手。
殿内一片混乱。
纪初珩也连忙上前:“郭嬷嬷,可要紧?要不要叫太医?”
“不……不必。”郭嬷嬷强撑着,“只是旧伤复发,休息一下就好。”
她脸色铁青地对周常在呵斥,“周常在,你今日就在这里罚站,好好想想自己为何如此毛躁!”
周常在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不敢辩驳。今日的规矩课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沈怀瑾经过被罚在廊下的周常在身边时,语气关切,眼神真诚:“周姐姐,可要小心些,这地面湿滑。”
周常在咬着唇,什么都没说。
*
凤仪宫的朱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今天是第一天觐见皇后的日子。
脚下是金砖铺地,光可鉴人。金柱上雕着云纹,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两侧立着宫人,一个个垂着头,手笼在袖中,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
炭盆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热气,可怀瑾手心里全是汗。
她用余光往前看去,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宽椅,椅背雕着凤纹,铺着厚厚的锦垫。皇后坐在上面,俯视殿中所有人。
怀瑾跟着其他新晋嫔妃走到殿中跪下:“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宓皇后的声音响起,温和清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身着织金云锦凤袍,头戴九凤衔珠金冠,眉目是精心描摹过的雍容,唇上一点朱砂色,端庄得如同壁画上的神女。
她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然而,那眼底深处,在珠光宝气的掩映下,却沉淀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都是好模样。”皇后目光一一掠过,“往后在宫中,姐妹们要和睦相处,恪守本分。”
皇后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殿中左侧:“庄妃、丽嫔、欣嫔,新妹妹们初来,你们也见见。”
“妹妹们初来宫中,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庄妃先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股端庄的威严,腰身圆润,孕肚明显。
丽嫔柔柔一笑,素色衣裳衬得她愈发温婉:“可不是,姐妹们若是和睦,日子也好过些。”
她顿了顿,笑容里带着几分俏皮,“不过妹妹们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庄妃姐姐虽然看着温柔,训起人来可厉害着呢。”
“你又打趣我。”庄妃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转向新人们,“莫听她胡说。”
欣嫔在一旁轻笑:“丽嫔妹妹倒是说得不假,不过庄妃姐姐对咱们姐妹可好着呢。”
皇后看着这一幕,唇边笑意更深了些:“你们啊,在新妹妹面前也不消停。”
她看向沈怀瑾等人:“瞧见了?这便是宫中姐妹相处之道。你们日后也当时常记得这份和气,陛下见了方能心安。”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郑重:“更要紧的,是尽心侍奉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此乃尔等本分。”
殿内短暂安静。
就在这时,皇后身侧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母后,这些话……我在这儿听着,会不会不妥?”
怀瑾这才注意到,皇后身侧还站着一位少女。十四岁的嫡长公主萧芷昭,已初具亭亭之姿,穿着鹅黄宫装,安静侍立。
皇后看向女儿,声音温和:“你已经十四了,也该知道这些。日后你嫁入夫家,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公主脸一红,低下头去。
丽嫔笑着打趣:“公主殿下害羞了。不过皇后娘娘说得是,这本就是咱们女儿家的本分。”
庄妃也温和地说:“可不是,妹妹们初入宫,正是年轻,往后定能为陛下开枝散叶。”
纪初珩连忙福身:“多谢姐姐们吉言。臣妾也祝庄妃姐姐腹中小皇子平安诞下,母子康泰。”
“借你吉言。”庄妃笑着颔首。
沈怀瑾心里反复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她自知在这种客套话的场面,自己口齿不如旁人伶俐,生怕说多错多,可若一言不发,又显得不够恭敬。
就在她挣扎着是否要开口的当口,周常在忽然直起身子,声音娇脆地开了口:“臣妾也做诗一句,为娘娘和姐姐们祈福。”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虔诚地望向凤座,“‘愿见瓜蔓发寒砌,绵绵瓜瓞沐天恩。'臣妾虔诚祈愿皇后娘娘福泽绵长,再为陛下诞育麟儿!”
她特意强调了皇后娘娘,想要刻意讨好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
话音落下,殿内似乎静了一瞬。皇后唇边的笑意依旧温和,只是凤座扶手上那只戴着赤金嵌宝护甲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丽嫔忙道:“周妹妹这份心意是好的……”
周常在也察觉到气氛微妙,心头一慌,目光急急转向一旁的沈怀瑾,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抢先道:“皇后娘娘,臣妾还要感谢沈答应呢,方才正是她在路上教了臣妾这句诗,臣妾才得以在娘娘面前献丑。”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地落到了沈怀瑾身上。
怀瑾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脑子飞快地回忆了一下,顿时明白周常在不仅剽窃,还想让她背锅。殿内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就算她再迟钝,也能看得出来,周常在这是要拖她麻烦上身了。
皇后唇角微扬:“沈答应倒是颇通诗词。本宫听闻,殿选时你那句‘心系落鹰峡外雪',就让太后和皇上另眼相看。"
怀瑾立刻上前一步:“回皇后娘娘,臣妾方才在路上,看见雪中竹林,吟了一句‘愿见新筠发寒砌,枝枝叶叶沐天光。’周姐姐想必是喜爱此诗,一时心切,才记混了,并非存心。"
“诗词小道,能怡情便可,不必过分拘泥字句。”皇后仍然笑意温和“周常在有心,本宫知道了。”
她目光随即转向纪初珩,语气自然亲切了几分:“初珩,你且留下片刻,本宫有些话问你。”
“是,皇后娘娘。”纪初珩连忙屈膝。
皇后看向其他人:“对了,你们初入宫,身边人手不足。一会儿退下后,去尚宫局,按各自位份挑几个称心顺眼的宫女。”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众人忙道。
怀瑾依礼退出后殿,刚至宫门,却见先前一同习礼的几位新晋妃嫔已没了踪影,宫道空旷,只余寒风卷着残雪,那情形,竟像是唯恐避她不及。
她独自立在原地,望着错综复杂的宫道,正思忖着该往哪边去寻尚宫局,一丝难堪悄然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