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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铩羽沉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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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拉住她!” 一个生育过两位皇子、位居主位的妃嫔若真在她审问时撞柱身亡,即便她贵为皇后管理六宫,在皇上那也难辞其咎!
几个宫人闻声欲动,但怀瑾比她们更快。她暗叫不妙,脚下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在丽嫔即将撞上石柱的前一刻,怀瑾伸手,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手腕一转,借力猛地一带!
丽嫔的身体被硬生生拉偏,原本笔直冲向石柱的轨迹被强行改变,整个人被拽了回来!
“砰——!”一声闷响。
但那不是头骨撞击石柱的声音,而是怀瑾用自己的肩膀撞上了石柱,替丽嫔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剧痛袭来,怀瑾闷哼一声,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松。
此时也顾不得她是一个主位嫔妃:“娘娘,怀瑾僭越了。”怀瑾的手指扣在丽嫔腕上,力道极大。怀瑾虽然身形纤细,但常年习武让她臂上有着结实的力量,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绵软无力。此刻她手腕一转,扣住丽嫔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丽嫔嘶声道,“让我去死!让我去陪玙儿!”
“娘娘!”菱枝哭天抢地,跪在丽嫔脚边,“您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考虑七殿下啊!殿下还在襁褓!他还需要您!”
另一个宫女赶紧把七皇子抱上来。婴孩似乎被这阵势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丽嫔听到孩子的哭声,身体僵了一下。她转头,看到襁褓中的七皇子正哭得通红的眉眼,竟与夭折的玙儿如此相似。他刚满周岁,也恰恰是玙儿永远停留在那一刻的年纪……她的眼神,在这一刻软了下来。
怀瑾感觉到她不再挣扎了,这才慢慢松开手。
丽嫔瘫软在地上,抱着七皇子,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向皇后。“求娘娘做主!”她匍匐在地,“哪怕掀翻整个后宫,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谋害皇子的畜生找出来!”
她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为娘娘的四皇子、五皇子报仇!也为我那溺死的玙儿报仇!!”
皇后已然落座,她看着脚下崩溃的丽嫔,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眼底反而凝着一层更深的审视与冰冷的怀疑。方才丽嫔以死明志的举动,在她看来,与其说是悲愤欲绝的证明,不如说更像是一场以退为进的表演:“你死了,也换不回本宫的孩儿。”
她盯着丽嫔,那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漫长得如同翻过了三朝史册,皇后才又缓缓开口:“你说你每月都领冰?”
“是。”丽嫔声音沙哑,“臣妾的皮肤病已经好几年了,每月都要领冰。尚药局一定有臣妾的诊断记录和领冰记录。”
皇后转头看纪初珩:“初珩,当时你翻看尚药局的记录,可曾看到每月丽嫔的领冰记录?”
纪初珩上前一步,姿态恭谨:“回娘娘,臣妾翻阅册子时,确实多次见到玉芙宫的记档,但当时只寻找特定日期,记录是否与丽嫔娘娘所说连贯无误,还有待核实。”
怀瑾心里咯噔一下。她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但这不就是没细看?
怀瑾当时在尚药局,因着是偷看,根本没时间一条条查阅。难道皇后和纪初珩费了这么大劲调来尚药局的记录,却连这个都没查清楚,就决定来找丽嫔对峙了?怀瑾有些不敢相信。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今夜绝不能空手而归!竟直接下令:“来人!”
外面的宫人应声进来。
“去尚药局,把管钥匙的和管档案的都叫起来!把昭徽二年以来的所有《领药记录》,及与丽嫔相关的诊断记录都取来!”
那宫人一愣:“回娘娘,现在……现在尚药局已经下钥了……”
“下钥?”皇后猛地打断, “本宫在此,谁敢安睡,便是藐视宫规!”
“是!”宫人慌忙退下。
怀瑾心中暗叫不妙。此时大张旗鼓去调阅已下钥的尚药局档案,动静必然不小,无异于明白告诉那暗处的对手,皇后正在彻查此事。这岂不是……但她方才劝诫已被驳回,此刻更不敢再贸然开口,只能将这担忧死死压在心底。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大册厚厚的档案被送到了玉芙宫。
皇后看着那摞册子,又看向怀瑾和纪初珩:“你们两个,现在就查。逐条查看,看看丽嫔说的是真是假。”
“是。”烛火摇曳下,怀瑾与纪初珩埋首于泛黄的纸页间。殿内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丽嫔低低的、压抑的啜泣。
怀瑾看得格外仔细,一条条日期、用量、经手人姓名核对过去。越看,她的心越沉。
记录清晰,脉络分明。从三年前开始,每月玉芙宫都有领取“药引冰”的记录,每次五斤,旁边往往附有尚药局医正的签字核准,以及简要脉案。频率、用量、事由,与丽嫔方才的陈述完全吻合,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
那边纪初珩在翻阅丽嫔的诊断记录。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答案。
“如何?”皇后问。
怀瑾咬了咬唇:“回娘娘……确实如丽嫔所说。每个月都有领冰记录,连续好几年,每次都是五斤。记录连贯,时间、数量都对得上。”
纪初珩也点头:“臣妾查阅诊断记录,确有医正明确记载需以冰敷缓解症状。”
一直沉默的丽嫔此时抬起头:“皇后娘娘既已查清,可否还臣妾一个清白?” 此时,丽嫔已由宫人扶着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七皇子也被乳母抱走。经过方才那番生死挣扎和漫长的等待,她剧烈的颤抖已经止住,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力气和情绪都已耗尽。
方才散落一地的碎瓷片也已被宫人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仿佛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皇后没有说话。她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仿佛骤然失去了支撑,微微向后靠去,脸上如同燃尽的香灰。
就在这沉重的挫败感几乎要将她淹没时,她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袖中那串手串。她目光重新锐利起来,取出那串深褐色的手串,举到两人之间:“丽嫔,你看看这个。”
丽嫔依言上前,仔细辨认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回娘娘,这……这好像是……药材做的手串?”
“是。”皇后盯着她的眼睛,“乌头、附子、麝香……都是名贵药材。”
她顿了顿:“你是医药世家出身,家中世代行医。这种手串……你应该见过吧?”
丽嫔又仔细看了看,摇头:“臣妾确实用这些药,但臣妾从不戴手串。”
“而且……”她顿了顿,“这种药材手串,宫里懂医的人都可能有。臣妾不知道娘娘为何拿给臣妾看。”
皇后冷笑:“你真的不知道?”
丽嫔抬起头,那双美目中悲戚尚未褪尽,却又漫上了一层茫然:“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
皇后不再看她,目光扫过殿门,声音陡然转厉:“搜宫!”
丽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娘娘?!”
怀瑾心里一沉。皇后这是……被情绪冲昏头了。她气急了,想用搜宫来找证据。
不等众人反应,皇后带来的宫人已涌入内殿。翻箱倒柜之声四起。
看到这里,丽嫔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但却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玉芙宫已一片狼藉,但是目之所及,还是能看到那个刚满周岁便夭折的孩子的痕迹。供桌上,那枚金灿灿的长命锁静静地躺着。案几上,除了那摞摞抄好的经文,还摆着几个小巧的拨浪鼓、布老虎,都是哄孩子的玩意儿。
这时,一个宫人从内间费力地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小心些!”沉默了许久的丽嫔见到这个箱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那些是玙儿的……"
那宫人毫不怜惜,竟在殿中直接将箱子整个翻转、猛地一扣——
“哗啦——!”
箱中之物倾泻而出,纷乱地砸落在地。几件颜色鲜亮、绣工精致的小衣裳散开,一只釉色温润的小兔子摆件从杂物中滚出,“啪”地一声脆响,顿时摔得四分五裂。一同散落的,还有其他一些显然是精心收藏却早已不再响动的玲珑物件。
一只绣着“玙”字的虎头帽滚落到丽嫔脚边。她刚要伸手去捡,一个正翻找的宫人不经意地抬脚——那顶小帽子又被踢得滚远了几尺。
丽嫔竟再顾不得仪态,用手撑着她早已跪得发麻的双膝,向前挪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将那帽子拾起,紧紧揽入怀中,像是要把它护住,不让任何人再碰到它。
一个时辰在漫长的煎熬中过去。领头嬷嬷快步上前,跪地回禀,声音带着惶恐:“回娘娘,各处都已仔细搜查过……并、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丽嫔还跪在地上:“娘娘,这件事……就算不是臣妾刻意为之,但臣妾领的冰,竟有可能阴差阳错害死了娘娘的皇子们,还有臣妾自己的玙儿……”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满是悲凉:“至于这手串……皇后娘娘主掌六宫,既然认定是臣妾的,臣妾还有什么话可说。”
“臣妾的玙儿已经没了,臣妾这条命,早就是多余的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臣妾愿去慎刑司受审,或者去冷宫抵罪,任由娘娘处置。只求娘娘……”
她又攥紧了那顶虎头帽:“只求娘娘能让臣妾把玙儿的东西收拾好,给他烧过去……让他在那边,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皇后盯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你去慎刑司?去冷宫?”
她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你倒是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