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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弦外之音 ...

  •   怀瑾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弹至描绘“鹤唳九天”、“松涛阵阵”的激昂章节时,她的指法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沙场点兵般的力道,节奏也变得铿锵顿挫起来。那刻在骨子里的韵律,在她全神贯注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琴声。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自己现下是要立端庄淑女的人设,绝不能与“军营”扯上半点关系。

      她立刻垂下眼帘,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惶恐:“陛下圣明,臣妾……臣妾愚钝,并未察觉。许是臣妾琴艺不精,力道掌控不当,以致旋律走了样。臣妾自幼长于深闺,实在……实在未曾听过什么军中信号。” 她一口咬定是技艺问题,彻底撇清。

      萧景焕听罢,目光在她低垂的、故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双小鹿般圆亮的眼睛此刻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慌乱。

      他点点头:“原是如此。是朕听差了,沈答应琴艺自有章法。”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过说起号角声,朕倒是想起一桩旧闻。据说北境边军中,除了号角,还有一种士兵们常哼的小调,非宫非商,别具一格,据说是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年代久远,朕也有些记不真切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怀瑾身上:“沈答应为镇国公的后人,博览群书,可曾在什么杂记野史中,读到过类似的记载?”

      萧景焕语气平淡,怀瑾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步步紧逼。她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飞快搜索着符合“书香门第”小姐该有的知识。

      她微微福身,声音尽量平稳:“回陛下,臣妾……臣妾恍惚记得,仿佛在一本前朝乐府杂录的残卷中读到过,说边塞之地有‘踏歌’,兵士们和着脚步哼唱,用以……凝聚士气?” 她当然知道,那小调,是士兵们用来 “计算步调”的军事用途。但是她偷换成了更普世的用途,不能透露她对军营的熟悉。

      萧景焕挑了挑眉:“乐府杂录?沈答应倒是博学。那残卷现在可还在沈府?朕倒想找来一观。”

      怀瑾心里咯噔一下。哪有什么残卷……她刚才全是胡编的……

      “臣妾……臣妾当年是在祖父书房里见过,后来……后来不知所踪了。”

      萧景焕闻言,只叹可惜。他极淡地牵了下唇角,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散。他不再看她,仿佛刚才的问答只是宴席间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转而与皇后低声说起别的话来。

      寿宴又持续了片刻,丝竹管弦依旧,只是怀瑾已无心欣赏,刚才殿前献艺,虽是兵奇险招,又不知道有没有在哪里漏出了马脚,至少,吸引皇上注意的目的是达到了。入宫三月,总算第一次有了与他的直接对话,留下了个……不知是好是坏的印象。

      应该是好印象吧?

      终于,萧景焕放下酒盏,对皇后温言道:“时辰不早,前头还有些奏折要批,朕便先回养心殿了。今日你也劳累了,早些歇息。”

      皇后起身,与众妃一同恭送圣驾。

      萧景焕离去后,寿宴的氛围明显松弛了几分。皇后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在纪初珩与怀瑾身上微微停顿。

      “纪贵人,沈答应,”皇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你们随本宫到凤仪宫一趟。初珩精通画理,怀瑾方才那曲《鹤寿千龄》立意甚好,本宫新得了一幅《松鹤延年图》,正好一同品鉴品鉴。”

      此言一出,周遭或明或暗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皇后单独召见,是殊荣,亦可能是未知的考验。

      纪初珩依旧是那副温婉顺从的模样,立刻柔声应道:“是,臣妾遵命。”

      怀瑾心下一凛,不知皇后此举是何深意,但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同样恭敬地敛衽行礼:“臣妾遵旨。”

      *

      回到凤仪殿内。皇后指了指下首的绣墩:“都坐吧,不必拘礼。”

      夜已深,烛光映着皇后略显疲惫却依旧端庄的侧脸上。

      两人道了谢,分别在绣墩上落座。

      “初珩几日前跟本宫提了王五的事情,”皇后开门见山,声音柔和,却让怀瑾的脊背瞬间绷直。

      “说你心思缜密,竟从宫女只言片语中,又查到了冰匠王五身上。”

      怀瑾手心微湿,不知皇后此言是褒是贬,只能垂首道:“臣妾,臣妾只是觉得事关皇子,任何线索都不该轻易放过。”

      “是啊,任何线索都不该放过。”皇后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怅然。

      她微微抬手示意,侍立在一旁的瑞雪姑姑便无声地退下,片刻后,捧着一卷略显陈旧的册子回来,恭敬地递给怀瑾。

      “去年噩耗传来,皇上震怒不已。”皇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当即下令刑部、大理寺并尚宫局,三司联合,昼夜不停地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这王五凿冰之事,当时便已是重中之重,查了又查。这是当年的部分审问案卷,你且看看。”

      怀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卷宗,小心翼翼地展开。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对冰匠王五的详细讯问:

      案卷很厚,记录得极为详细。

      怀瑾翻到审问王五的那一页,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审讯实录·卷三】

      时间:昭徽五年二月初七
      地点:刑部大堂
      审问官:刑部侍郎赵敬之、大理寺少卿李文渊
      被审人:冰匠王五

      问:尔于二月初三,在太液池映日亭外凿冰,可有此事?

      答:有,小人确是在那日凿了冰。

      问:因何凿冰?

      答:小人,小人是奉了慈宁宫的吩咐,为太后娘娘取时鲜活鱼。

      问:可有凭证?

      答:有,是慈宁宫李公公传的话,说太后娘娘要用鱼,让小人去取,尚功局也一定有记录。

      问:凿完后,冰面可还结实?

      答:结实!小人取完鱼,在窟窿上盖了层薄冰,又撒了雪掩着,想着一夜北风就能冻上……那只是窟窿那一小块,旁边的冰面都厚实得很,走人绝无问题!

      问:为何偏选映日亭外凿冰?

      答:大人明鉴,那处水域最深,靠近活水泉眼,冬日里聚集的鲜鱼最是肥美。且,且离太后娘娘的慈宁宫最近,取了鱼能即刻送去,保其鲜活。尚功局的规矩,给慈宁宫的用度,务必要最新最好的。小人在尚功局当差十几年了,每年冬日都要去那里取上几回。从未出过岔子啊!

      (此处记录:王五言至此处,已是涕泗横流,跪地叩首,自称并非有意,只是奉命取鱼。)

      问:尔可知皇子殿下会在冰面嬉戏?

      答:小人……小人哪里知道!小人不过是个冰匠,怎会知晓皇子们的行止?小人若是知道,打死小人也不敢在那处凿冰啊!

      (此处记录:王五情绪激动,连称冤枉。审问官核其口供,与尚功局文案、李公公证词俱相符,未见明显破绽。)

      怀瑾看完这一页,又翻到下一页。

      【审讯实录·卷四】
      时间:昭徽五年二月初八
      地点:刑部大堂
      审问官:刑部侍郎赵敬之
      被审人:慈宁宫太监李四

      问:王五称,是尔传了太后娘娘懿旨,令其取鱼,可有此事?

      答:有,奴才确是传了话。

      问:太后娘娘何时吩咐的?

      答:正月三十。太后娘娘想用时鲜活鱼,让奴才安排人去取。

      问:可有凭证?

      答:奴才,奴才当时不过口头传话,未曾留下字据……但慈宁宫的人都晓得此事……

      问:尔可知皇子们会在冰面嬉戏?

      答:奴才不知!若是知道,奴才哪敢让人在那处凿冰!

      (此处记录:李四神色惶恐,言辞恳切,未见异常。)

      怀瑾又翻了几页,都是类似的审问记录。

      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卷宗里的王五,言语间充满了底层工匠的恐惧与无奈,对答看似合理,将自己完全置于一个“无心之失”的位置上。

      怀瑾缓缓合上卷宗,心中疑虑未消,却也不得不承认,仅从这份案卷看,王五的嫌疑确实被当时最专业的机构排除了。

      怀瑾抬起头,看向皇后。

      皇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此刻才柔声开口:“看完了?”

      怀瑾点头:“回娘娘,臣妾看完了。”

      皇后微微一笑:“那你且说说,你觉得此事……可是一场意外?”

      怀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皇后会这样问。

      她犹豫了片刻:“回娘娘,臣妾觉得……这实在太过巧合了。”

      皇后挑了挑眉:“哦?何处巧合?”

      她深吸一口气:“恰好是王五凿冰后两日,皇子们去了冰面。恰好凿冰的位置,又是皇子们嬉戏之处。恰好冰面就在那时塌了……臣妾以为,天意……未必如此残酷凑巧。”

      殿内安静了片刻。

      皇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许久,皇后才淡淡道:“本宫信得过刑部、大理寺、还有尚宫局的本事。他们都是陛下倚重之人,断不会徇私枉法。”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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